父亲回来的当天我俩唯一的对话是:「林林。」
「嗯。」此场景发生在吃晚饭时,具体动作是父亲给我递来一个馒头。而直
到第二天一早上厕所猛然撞见父亲时,我才叫了声爸,仿佛这才发现他是我亲爹
似的。父亲叼着烟,边往外挪边提裤子。他惊讶地说:「起这么早?!」
其时天已蒙蒙亮,母亲也做好了早点。我只恨自己不能边吃饭边蹬车。
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对父亲,我们绝口不提。唯一的例外是三月初的一天,
小舅妈拎来一袋炸鱼块。正当我大快朵颐之际,她问及父亲的近况。我扒着白饭,
连头都没敢抬。母亲叹口气,说还是老样子。
「那咋行?」
小舅妈有点急,片刻后却又说:「也是,刚出来,总要有个适应过程。」
她这话倒没错,只是父亲适应的时间略长了点。
大概过了三八妇女节,他老才出去找活。先是搭雨棚、装塑钢窗,后又跟某
个老舅修了几天摩托。建筑队也混过,费力不假,但相对来说工资还凑合。可惜
这砖头水泥也就自家建房时摸过,父亲自然与泥瓦匠无缘,只能当小工。下班回
家他死人般瘫在沙发上的样子我至今难忘。
零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父亲后来声称要去哪哪打工,在举家反对的情况下
只好不了了之。到零零年四月天空高远之时,村东头的巨大扁平建筑里终于再次
响起了猪崽的哼唧(虽然好景不长)。望着那几十头圆滚滚的蠢东西,我竟涌出
一种难言的喜悦。至于本钱打哪来,我却从没想过。自打父亲出狱,母亲就没肯
再让我上工地,「学习要紧」。当时母亲的月工资也基本都要拿去还债——为此
父母还吵过几架。
母亲不想拖欠任何人,父亲却觉得「反正都借了,还了就是,也不差那几天」。
至于父亲挣的几个散钱,刚够补贴家用——也幸亏我有个铁打的奶奶。
直到2000年秋天拆迁安置方案下来时,奶奶才不小心说了嘴:父亲揣了口
杀猪刀,挨门挨户地讨回了所有已黄和将黄的赌债。对此,母亲自然不知情。不
可避免地,在拆迁安置上,父亲故技重施。家里本来有两座红砖房,可惜卖出去
一座,更为关键的是买主已经搬了进去。而父母和我都是城市户口,怎么安置就
成了难题。那年夏天征地时,撇开养猪场,5亩地拢共也才补了几千块钱。
父亲不愿「冤情重演」,「万般无奈之下」(奶奶语),只好诉诸杀猪刀了
结此事。
遗憾的是这次不太走运,奸诈的村干部跑学校向母亲告发。于是当晚家里就
炸开了锅。至于锅是如何炸开的,我呆在学校,没能亲眼目睹,自然也不敢妄言。
只记得一个周六下午,我推车进门时,那口用了将近十年的铁锅就四分五裂
地躺在凉亭的石凳上。父母间爆发了一场迄今为止最长的冷战。有那么几天,母
亲甚至住到了学校宿舍。
我跑去劝她回家,母亲直瞪我:「哪轮得着你来管?」
闹剧是怎么收场的,我死活想不起来。没准是小舅妈,没准是奶奶,也没准
是姥爷,更没准就像所有的伤口一样,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至于安置房,当然只有一套,但也并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好歹额外补了10
万块钱。据我所知,至今,父亲以此为荣。
零零年春天我害了脚气病。
母亲怪我脏,奶奶则说:「你心思活络了。」
如她老所言,我确实心思活络了。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忧心忡忡就像东院房
侧香椿树抽出的新枝,悄无声息却又夜以继日地膨胀和伸展。照这么下去,我真
担心自己未老先衰。
关于如何治疗脚气病,奶奶宣布用啥药也不好使,她建议我每天倒立十分钟,
「这样会经脉逆流,疏导火气」。于是有好几个月,
每晚睡觉前我都会贴墙倒立
十分钟。在这之后,我会打开房门,穿过遍布燕子窝的二楼走廊,蹑手蹑脚地在
楼梯拐角杵上好一会儿。我简直是个神经病。
父亲出狱后的那个三月晚上,我就发了场神经。然而父母房间没有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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