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的一声,长箭脱弦而出,带着一篷血雾从一名凉州军脑侧贯颅而过。
敖润一边搭箭,一边抽空叫道:「程头儿!黑魔海那帮人也来了,他们拿着
皇后的印信,说奉紫姑娘的号令,要跟我们联手。」
「什么?」程宗扬脸色顿变。
敖润赶紧道:「我把他们赶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得好!老敖!」
接着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梯上方,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伸出手来,淡淡道:「郭大侠,我来拉你一
把。」
郭解右手递出,接着指影横空。瞬息之间,两人在寸许的距离内连交数招,
最后郭解技高一筹,一记擒龙爪,扣住仇雍的手腕,借势凌空拔起。
一抹刀光从黑暗中飞出,悄无声息地劈向郭解后颈。这一刀诡异突兀,全无
征兆,出手者正是那个颜似女童,却身材火爆的小玲儿。
郭解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五指张开,往后一挥,一记大摔碑手,将小玲儿
连刀带人拍得倒飞回去,然后抬足在空中虚跨一步,登上木梯。
程宗扬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就看到一道剑光蓦然亮起。
剑玉姬披着一袭雪白的丝袍,出现在木梯上方,手挽长剑,笔直递出。比起
小玲儿的偷袭,剑玉姬这一剑可谓是光明正大,正面出招,没有半点遮饰,甚至
有种君临天下的堂皇之气。然而剑锋所指,却是郭解怀中的定陶王。
接连两次诱敌,剑玉姬终于图穷匕现。剑势如虹,全力以赴,屠杀一个连牙
都没长整齐的小朋友。
卢景白眼转青,紧盯着剑玉姬的长剑,额角青筋绷起,厉喝道:「放!」说
着喷出一口鲜血。
敖润铁弓一震,声如霹雳,弦上蓄满真气的长箭朝剑玉姬胸口疾射而去。
剑玉姬玉颈略微一晃,避开箭矢,手中剑势丝毫不变。
危急关头,郭解凌空横身,用带伤的手肘往剑锋上撞去。剑玉姬唇角挑起,
长剑微微一沉,以毫厘之差错开郭解的肘尖,然后带着一丝玄妙的剑道真意,划
了一个半弧,剑锋破开他的护体真气,游龙般刺进郭解腋下。这一剑刺得极深,
两人身体几乎撞到一起,然后各自分开。
郭解与剑玉姬同时落地,只是郭解搂在怀中的定陶王已然易手,落入剑玉姬
臂间。
程宗扬抢上前去,双臂接住郭解,一边抿紧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能
把内脏都喷出来,连肝带肺吐那贱人一脸。
刚扶住郭解,就摸到满手的鲜血。程宗扬心下一颤,低声道:「郭大侠。」
郭解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遗憾,苦笑着涩声道:「孤儿孺子尚不能保。谈何侠
者……」
程宗扬心头堵住,郭解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赴汤蹈火,一半固然是因为
侠义之气,一半也是因为感伤自己被夷族之后,仅存的幼子。
郭解整个胸腔几乎被剑锋贯穿,伤及心脉,已经药石乏术。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郭大侠放心。我程宗扬在此立誓:自今日起,视令
郎如吾子。我会养育他成人,教他读书习武,助他成家立业。我会告诉他,他有
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卢景飞身而下,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他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扑过来
握住郭解的手掌,嘶声道:「老郭!」
郭解微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低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
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
郭解目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闻。
程宗扬抬起头,目中的怒火像是要将剑玉姬烧成飞灰一样。
剑玉姬眼波流转,似乎在注目倾听,又似乎对殿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温柔
如水的笑容下,掩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冷漠。
「咔」的一声,程宗扬脚下地板碎裂。他速度提到极限,几乎是瞬间出现在
剑玉姬身前。他没有直接出刀,而是将长刀贴在肘下,闪身一个突刺,捅向剑玉
姬腹下。
剑玉姬将定陶王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程宗扬身形急停,在刀锋撞上定陶王之前,堪堪止住脚步。剑玉姬纤手宛如
白玉雕成,然而每次落下,他心脏几乎都要漏跳一拍,生怕那贱人一掌下去,拍
得那个小娃娃颅骨尽碎,脑浆迸出,七窍喷血,惨不忍睹。
当剑玉姬拍到第三下,程宗扬终于坚持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你狠。这
一局,算你赢了。」
「公子过谦了。」剑玉姬款款起身,拉着定陶王的小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样微笑道:「妾身在汉国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席之地。岂
知旬月之间,就被公子搅得天翻地覆……」
剑玉姬感叹道:「若非妾身亲自出面,游说东方曼倩转投他乡,今日胜负,
尚未可知。」
程宗扬表情冷硬,心里却一阵翻腾,这贱人各种阴招层出不穷,没想到她首
先拿出来说的,居然是战乱之前就去了宋国的东方曼倩,如果东方曼倩能留在宫
里,局面会怎么样?至少自己用人之际,不会时时捉襟见肘……
但紧接着,程宗扬就反应过来,这贱人多半是虚晃一枪,故意扰乱自己的心
思。他冷笑道:「接着吹。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哪儿还有翻盘的余地?把自
己打扮成先知,你也不嫌累?」
剑玉姬嫣然一笑,「公子既然不信,那就算了。但说到胜负……这一局,还
是公子赢了。」
说着她把定陶王交给阮香凝,「接好了。这可是汉国的天子呢。」
程宗扬寒声道:「贱人,你搞什么呢?」
「妾身只求公子一诺。」
程宗扬紧闭着嘴,看她玩什么花样。
「请紫姑娘高抬贵手。」
剑玉姬停顿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魔尊。」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可他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荒唐,「你们为了那具魔尊的
雕像,宁愿放弃汉国?」
「刘建已死,成光又受了睛州商会的引诱。」剑玉姬坦然道:「我们就是拿
着这位天子又有何用?看似大权在手,实则镜花水月而已。」
程宗扬心头狂跳起来,「我要不答应呢?」
剑玉姬轻笑道:「前天子尸骨未寒,新天子若是再驾崩……大家脸上可都不
好看。」
这是威胁。自己要不答应,她就索性把定陶王弄死,宁愿便宜了旁人,也不
让自己好过。
程宗扬道:「这事我要跟紫姑娘商量。」
剑玉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为示诚意,天子先行交还。但不妨提醒公子,
若是公子翻脸毁约……」她望着被阮香凝搂在怀里,小声呵哄的定陶王,轻轻一
笑,用手指在颈下划了一记,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程宗扬阴沉着脸,良久没有作声。
片刻后,秦桧走过来,「巫宗的人都走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已经平息,弥漫着血腥气的昭阳殿内沉浸在一片哀
伤的气氛中。
程宗扬叹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郭解了——如果郭大侠还在,他们想刺
杀新天子,可没那么容易了。」
秦桧皱起眉头,剑玉姬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但他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关节。
殿内的凉州军已经放弃再没有意义的厮杀,他们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长戈,
一手按在胸口,在主帅身边围成一圈。人群中间,贾文和席地而坐,董卓庞大的
身体倒在地上,头颈枕在他膝上。
董卓艰难的呼吸着,污血从他口鼻和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
「老夫……戎马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死于锋刃之下,是老夫毕生夙
愿。你们……都不许哭。」
贾文和道:「凉州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好汉。将军放心。」
董卓左右看了看,「老赵呢?」
赵充国挤过人群,俯身握住他一只手。
董卓笑了起来,「你这鸟货去了凉州,谁给我收尸呢?唔……我的头颅多半
要砍下来……算啦,不要啦……尸身……你就给我葬到北邙……我占的地方大,
墓穴你也给我弄大些……弄得憋屈了,我可不饶过你……」
赵充国眼圈乏红,喉头哽住。
「文和啊……你是个聪明人,跟着我这个老粗,委屈了你……」
贾文和面无戚色,淡淡道:「时也,命也。」
董卓点了点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说着头一歪,再无声息。
周围的军士悲声四起。
贾文和替董卓理好衣甲,擦净他须髯上的血迹,然后靠在御榻上,低低咳嗽
几声。
「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贾文和用手中生锈的错刀,敲着扶手
上金灿灿的龙首,长声吟道:「争名夺利竟如何?成得什么功果!」
他把错刀一丢,有些遗憾的说道:「我的时辰,也到了啊……」说着狂喷一
口鲜血,身子慢慢滑下。
第四章玉马金堂
洛都城内。随着逐鹿的群雄谈笑间逐一踏上末路,城中弥漫多日的浓烟也渐
渐淡去。
「城中战乱六日,死者数万。吕氏折损三侯、二将军、四校尉,诸吕被斩杀
者,不下三百人。宗室死于非命者亦近百人。朝臣死于战火者六十余人,尚有二
百余人下狱待罪。其余宫人、内侍、军士不计其数。」
程宗扬一边靠在榻上,由罂奴给他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听着班超的禀报,
两眼却不时望着窗外,心神有些恍惚。
吕巨君死了,刘建死了,董卓也死了,连剑玉姬也选择了退让。汉国这场逐
鹿,自己笑到了最后。可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些枭雄仍逗留在这宫殿
之外,随时都可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逆贼刘建悬首北阙,董卓悬首西阙。霍大将军的意思,吕冀虽有大罪,但
未引兵入宫,可赐死,尚留全尸。取吕巨君遗骸,悬首东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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