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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头瓶里的钱在我面前开始变形,一会儿变成机器人,一会儿变成汽车,飞机或
者坦克。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触摸它们的时候,它们却变成了一张张扭曲而丑恶
的脸,带着鄙视和不屑。
妹妹不在,奶奶也不在。妹妹从来没有想过把这只罐头瓶藏起来,因为奶奶
几乎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只有我知道这个罐头瓶,知道这些钱。那小小的心里,
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防备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跳起来,抓起罐头瓶子,藏在怀里的衣服下,一溜
烟跑出了家门口。
不久之后,我花掉了以前难以想象的一笔巨款。除了一个最便宜的,能简单
变形的机器人,甚至还有多出来的钱让我买一根冰棍。我叼着冰棍,抱着机器人
得意洋洋地找到那些孩子,开始砰砰砰地互相发射激光和大炮。但我屡次走神,
屡战屡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烦躁。有生以来最昂贵的一个玩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
好玩。日头刚刚偏西,我就不耐烦地抓起那个机器人,对其他孩子们喊道:「我
要回去了。」
并没有谁在意我的离开,他们马上就热火朝天地再次开始战斗。我无精打采
地走向村口,心情紧张而又恐惧。
我偷了钱。我是个贼。
我一时间突然不敢回家,逡巡着来到村口,想看看家里的动静。但我看到的
却是妹妹那小小的身影,她蹲在路边,垂着头,缩成小小的一团,瘦小的肩膀剧
烈地抽动着。
据说,说谎和欺骗是人类的本能。而那个时候的我本能地觉得应该装作什么
都不知道。我心虚但勉强迈动脚步走上前去,远远地喊道:「心儿,怎么了。」
稚嫩的小脸猛然抬起,泪水已经糊满了脸蛋,在斜阳下闪闪发亮。失去了清
脆的嗓音沙哑得像一把锉刀,锉得我我心脏一阵阵剧烈地收缩。妹妹已经哭得声
嘶力竭,红肿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绝望,看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哥哥,我
的钱、没有了。不见了。」
我手足无措,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个是我的妹妹?被奶奶打
骂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被饿饭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被顽童欺负的时候,她没
有哭过。被恶犬和大鹅追逐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我几乎都以为她根本就不会哭了。
但她就在我面前哭着,哭得年幼的我难以忍受。手中的机器人像着了火一样
灼烧着我的手掌,我几乎忍不住把它丢掉。我慌乱地抬起手臂擦她的眼泪,同时
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就没有了……你别哭……」
但妹妹只是个孩子,终究只是个孩子。那个时候的她恐怕也是脑子里一片空
白吧?她不再像往常那么倔强,而是次在我面前耍起小性子来:「不行,不
行。哇哇……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学。就要!就要!」
我知道是自己做的坏事,也知道必须做些什么。我藏起机器人,喊道:「你
要上学,我跟奶奶说去。」
妹妹这才止住哭泣,肿起的眼睛努力睁大,看着我抽噎着问道:「可、可以
吗?奶奶、会答应吗?」
我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做错了事,不敢承认,那就必须作出补偿。我
毫不犹豫地拉着她的小手,往家里跑去:「我一定要让奶奶答应。」
「说了没钱给你上学……」奶奶仍然那么粗暴地拒绝了妹妹哭泣着的哀求,
但这一次,我坚定地站在了妹妹这边。我心中的内疚是那么强烈,我不允许自己
失败。所以我焦躁地打断了奶奶的话:「奶奶,你让心儿上学嘛,我想和她一起
上学。」
「斌子,你别胡闹,你爸一个人在外面给人打零工,挣不了多少钱,以后还
要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奶奶焦急不安地劝说着我:「这丫头以后总是要嫁
给别人家的……」
我当然不会被这些我还不能理解的事情说动,干嚎起来:「哇哇——我不要
娶媳妇,我只要心儿和我一起——哇——」
妹妹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我不嫁给别人家,我嫁给哥哥。」
奶奶不理妹妹,却对我毫无办法,颤巍巍地走向我,急得直拍大腿:「斌子!
你讲理……」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奶奶面前耍赖,事后想起来却不觉得羞耻或者
惭愧。会耍赖有时候也是好事。至少那一次是。
我开始在地上打滚,用脑袋撞墙,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管,我就要,就
要,就要。你不让心儿上学,我也不上学了。我去做贼!去讨饭!哇哇哇——」
「哎哟我的小祖宗喂……」奶奶急得满头白发根根竖立:「你起来,起来。
我明天去镇上给你爹打电话……行了么,小祖宗……」
不久之后,父亲破天荒地次在初秋的农忙时节赶回了家里。听完我们的
话之后,他轻轻地说道:「娘,娃儿要上学,就让她上呗。」
「国子啊。」奶奶抹着眼泪:「你一个人在外面做,要养两个娃儿上学,吃
不消的……」
我那时体会不到父亲的艰难,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时候只不过三十多岁,
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两鬓已经悄然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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