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妹妹仍然跑到我身边,捂着耳朵往我怀里钻:「哥哥。」
我用力抱住了她,小小的,软软的身体的颤抖在我怀里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这种感觉让我心情愉悦,但那时候,我大概并不是因为保护了妹妹而感到愉悦,
而是因为扮演了强者,满足了我那小小的虚荣心而感到愉悦。
当然,抱着她本身也是很舒服的触感。温暖而细嫩的肌肤的接触让人本能地
感到舒适,虽然瘦小的她身上的骨头有些硌人,但我觉得偶尔这样抱着也不坏。
从我承认她是我妹妹,允许她在别人面前说是我妹妹之后,我和她的感情迅
速变好了。几岁的小孩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芥蒂呢?更何况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
下的兄妹。我们没有父母的疼爱,奶奶更是对妹妹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即使吓得
发抖,妹妹也不敢找奶奶祈求保护。所以她就对我这个唯一对她表现出那么一点
点善意的哥哥变得格外的依恋。
像现在这样害怕的时候,她也习惯了钻进我的怀里。
「哥哥。」怀里的妹妹恢复了平静,仰起小脸儿看着我:「你说今天放学帮
我摘桑叶的。」
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我刚才和海洋他们去抓鱼了。」
「那明天帮我摘?」大而且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那时像大部分同龄的男孩一样,没有耐心,喜怒无常,一时觉得麻烦,便
懒洋洋地回答道:「你那几个蚕子,别养算了,反正也肯定养不活的。」
「能养活的。娟娟姐,慧姐她们都在养。」小手抓紧了我的衣服:「哥哥,
你明天教给我在哪里摘,我自己去摘,好么。」
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去玩我抓回来的几条小鱼,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那你
明天在抽水站那里等我,我放学了带你去摘。好了,没有打雷了。」
「好——」高兴的声音拖得很长。当我有些生气把一条被我折腾死的小鱼从
水盆中捞出来的时候,妹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那只小篮子,开心地喊着:「哥
哥,哥哥,你快来看,这个蚕子脱皮了。它们会长大的。」
「心儿,我给你摘桑叶回来了。」第二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但家里找不见妹妹,问奶奶后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没好气的回答:「那个死丫
头,又出去疯去了!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我知道妹妹并不会自己跑出去疯,回答道:「她肯定是等我放学去了。我从
荷花塘那边回来的,没撞上。」说完就跑出了门。
「斌子,天都黑了,管那死丫头干什么……来,先吃饭。趁着死丫头不在,
我给你拿猪油煎两个鸡蛋……」奶奶赶在身后叫我,但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回来的
时候有妹妹的陪伴。没有看到她让我有些坐立不安,喊一声「等会再吃」,便跑
向了村口。
「刚才太阳落山的时候看到她往抽水站那边走了。」村口也没有看到妹妹的
身影,听到两个玩耍的小姑娘的话之后,我才想起昨天叫她去那里等我,带她去
摘桑叶。
这年纪的孩子大概都像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是诺言,说过的话转身就忘到九
霄云外。
无论那时的我有多么糟糕,但总还有着孩子该有的良知和单纯。说话不算话
是让人羞愧的行为,我自责地跑向抽水站的方向。
天色已经全黑,妹妹在那里已经等久了吧。我在夜色中拼命奔跑,赶到了离
村子两里地的抽水站边。远远就能看到抽水站背后灌溉渠的堤上,两棵歪脖子老
柳树间聚集着一群大鹅。它们张开翅膀,伸着长长的脖子,嘎嘎嘎地围着那个我
已经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被围在堤边,后退一步就会滚进渠中。她剧烈地发着抖,但没有
哭,挥舞着小手拼命赶开伸向她的鹅嘴,小嘴里哆哆嗦嗦地叫着:「走、走开、
等下我哥哥来了,打扁你们。」
这蠢丫头,怎么会惹上一群鹅的。虽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我却迟疑着停住
了脚步。
我不怕其他动物,什么牛羊,鸡狗,在我这么个农村野孩子面前都不是一合
之敌。在记忆中,只有大鹅才是我童年唯一的噩梦。这些家伙凶恶,脾气暴躁,
死缠烂打,更重要的是,它们成群结队。
看着那一群大鹅,我曾经被它们咬肿,三天不能坐的屁股不由得一阵酸痛。
在那个瞬间,怯懦的我有了悄悄丢下妹妹逃走的想法,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找
到了她,只要说没看到她,就没有责任了。不知不觉间我的脚步后退了两步,但
这时候妹妹像是为自己壮胆一样,结结巴巴地唱起她唯一会唱的那首儿歌:「好
哥哥,快救我……」
我的脚步再也无法后退,片刻之后,我终于从路边捡起一根棍子,大叫着冲
上前去。
一阵激战过后,我鼻青脸肿地拉着妹妹的手,落荒而逃。
值得庆幸的是,大鹅不会像狗那样一直追。我们足足逃出了一里地,才气喘
吁吁地停下脚步。我一边呲牙咧嘴地擦着汗津津的脸上沾着的白色绒毛,一边迁
怒于两条细腿已经抖得站不稳的妹妹,吼道:「你这个蠢丫头,跑到那里去干什
么?」
大大的眼睛在夜色下映照着前方村子的微光,满是茫然:「哥哥,是你叫我
在那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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