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不见,这小丫头都有点出落成大姑娘的意思了——才十二岁不到。电
视开着,正是体育频道,可惜在转播什么拉力赛。我大大咧咧地在床上躺下,问
她上几年级了。没办法,见小孩我永远这么问。她不高兴:「都问过几百遍了,
还问,烦不烦?」
要不是这话,我会例行询问「在哪儿上学」「班主任是谁」,然后怂恿她到
学校问问老师认不认识我。
可惜现在这套玩不下去了,多么遗憾。于是我说:「那你问我吧。」
她倒一点都不客气,又是「爱情」又是「女朋友」地招呼过来,吓得我差点
蹦起来。这让萌萌乐开了花,她说:「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就告儿你个秘密。」
我瞪她。她爬过来捏我脸,补充道:「只有我知道,不许告儿别人。」
搞不懂为什么,我竹筒倒豆,啥都给她说了——当然,只限我回答得上来的,
有几个问题实在太过哲学,恐怕得请维特根斯坦过来一趟。
萌萌也算满意。拉完勾上完吊,她让我把耳朵凑过去,于是我就把耳朵凑过
去。
这时,理所当然,门开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张凤棠探个头进来:
「我说咋听见里面有人呢,是林林啊。」
我只能撤回耳朵,嗯了一声。
「哟,说啥悄悄话呢你们俩?」她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
萌萌立马红了脸,麻利地收拾好作业,叫了声大姑就跑了出去。从头到尾她
垂着小脑袋,看都没看我一眼。
「去哪儿啊你,不写作业了?」张凤棠在床上坐下,长吁口气:「办个事儿
——你看看容易不,啊?」我只好继续「嗯」。她则扫一眼电视,撇过脸来:
「这演的啥啊?」
「赛车。」我垫个抱枕,坐了起来。
「啧啧,老外就是花样多。」张凤棠翘起二郎腿,鞋跟噔的一声响。黑丝很
亮,在阳光下就更亮了。
我想告诉她这是在中国青海,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后者已经从豹纹手袋里
掏出了照妖镜。我拿余光瞥了眼,她反倒冲我笑了笑:「天真热,啊?」
如她所说,确实很热。我只好「嗯」。不料张凤棠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
—甚至在我腿上来了一肘子:「哎,听你妈说你给女朋友带回来了?」
她嘴唇猩红,令我浑身发痒。于是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真没有?」
「没有。」
「那啥时候带回来?也让俺们给你把把关啊。」
我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
「咋了?」
「我妈呢?」我大汗涔涔地撩起一侧窗帘,往外瞄了瞄。
「你妈手巧,帮厨呢呗。」
我又坐回床上。
「我早说了,到酒店办多省事儿。又不缺那几个钱,图个啥呢这是?」
好半晌没人说话,只有客厅传来的蠢笑、发动机的轰鸣和四处飞溅的泥浆。
「我姐啥时候能回来?」我终于找了个话头。
「快了,这不正忙着转业呢,唉,糟心事儿,说起来都头疼。」张凤棠把化
妆盒收进手袋,扭脸一笑:「还指望你妈能帮忙呢。」
「啊?我姐也去唱戏?」其实转业的事我知道。奶奶说张凤棠跑过家里几次,
托她找牛秀琴帮忙。「又不是局长,你说你老姨一个坐办公室的能帮上啥忙?」
她老人家这样给我说。
「呸,」张凤棠给我一巴掌:「就不会说点好话?我这亲妹妹认识的人多,
能办事儿。」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看给不给办喽。」她瞅我一眼,长叹口气,仰身躺了下去。
阳光太过浓烈,我只好起身拉上了窗帘。之后坐到床上,犹豫半晌,我也依
葫芦画瓢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总得发出点什么声音。
然后门就开了,一个公鸭嗓叫道:「妈。」
张凤棠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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