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我睡意全无,只好看了会儿书。抽屉里有本《通往奴役之路》,
校图书馆借的,一直落在家,而我每次都要从序言看起。三篇长序全部读完,乌
烟瘴气也散了去。我决定上个厕所,顺便把父亲给的那支烟解决掉。
客厅里静悄悄,但父母卧室亮着灯,隐隐能听到说话声。几乎条件反射地,
我准备蹑手蹑脚地靠过去。不想刚要迈步,门就开了。
母亲穿着睡裙走了出来。同我一样,她也吃了一惊——随着隐秘光线穿插而
过,丰满的乳房都抖了抖。于是胸前便浮起一双神秘的眼睛。「林林?」母亲下
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咋还没睡。」
我挠挠头,像是刚从炉子里爬出来,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烫得厉害:「烟…
…火机。」
一宿光怪陆离的梦,早起脑袋都昏沉沉的。饭桌上,母亲问我给姥爷带了啥
礼物。于是我就把mp3拿了出来。「下了点戏。」我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
「可拿得出手。」奶奶白了我一眼。两年前她老人家七十大寿时,我还没啥
礼物意识。
父亲捏着盒子可劲看。母亲则笑笑,在我面前立了个鸡蛋:「谁出的点子?」
据母亲说,除了73年下放时落下的内风湿,姥爷现在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练功,唱戏,养花,种菜,他一样也没落下。逢年过节,附近乡镇还要请他老人
家去拉板琴。
礼物是收下了,但姥爷说:「收音机我有了啊。」
「有就有了,」母亲笑吟吟的:「这可是林林和女朋友一起送的。」
我一下就红了脸。此时此刻,阳光浓烈得如同从地面射向太阳,连院子里的
虞美人都要滴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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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就在鱼塘边,有个十来垄。除了几茬僵死的花椰菜,尽是些娇嫩的小绿
苗。姥爷挥舞着阳光,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哪是茄子,哪是辣椒,哪是豆角。我
只
能点头如捣蒜——恕我眼拙,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鱼塘倒是
水波粼粼,在微风中送出缕缕耀眼金光,隐隐荡着丝鲜腥味。
姥爷说他每天早起都要绕塘子溜一圈,再杵这儿练半个钟头香功。当然,单
田芳得全程陪同。他老这习惯十几年来雷打不动,从我记事起就是如此。唯一的
例外大概是1999年,香功大师转起了法轮。每个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推着姥姥,
到邻村老戏台和全天下弟子共修盖世神功。无论如何,李教主可容不下单老师。
也不光姥爷,那年几乎所有人都在练功——苦恼的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
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捷径——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不能免俗。记得小舅妈就怂恿
母亲「没事也转转法轮」,「减肥、美容又养颜」。母亲呸她说乐你的去吧。
「你妈啊,就是犟,脾气太硬。」姥爷两手叉腰,扭了两圈后,突然叹了口
气。
「啊?」我一头雾水。
「姥爷唱了一辈子戏,还不知道跑剧团咋回事儿?国营就挤个死工资,民营
一般人跑不来,更别说一女的。你妈啊,认准一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几
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我拨拉着脚下的红薯藤,没吭声。当年母亲辞职可以说是举家反对,最彻底
的就是姥爷,但率先倒戈的还是他。那阵奶奶跟母亲生闷气,要死要活的,六月
天裹着条厚棉被,几天都不下床。父亲是个温和反对派,两头说情,两头不讨喜。
而平生第一遭,母亲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惊讶的任性和决绝。简单说就是不争辩不
反驳,饭菜送到,爱吃不吃。至于奶奶吃没吃,我就说不好了。
时值期末,又逢会考,我也是焦头烂额,一周能回家沾次屁股就得谢天谢地。
考完化学那个下午大雨倾盆,我湿淋淋地蹿进门,奶奶竟坐在客厅里。她瞅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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