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范艾在家里闷了几天后被斯贝丘约了出去。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范艾换了一身便装就出门了。
斯贝丘比他到得早,尽管是私人会面,他还是穿得整整齐齐,条纹长袖衬衫浅灰色西装裤,纽扣扣到最上面一粒,只有那条莎草花色领带没那么正式,和他绿色的眼睛很相配。
范艾没料到他已经在等自己了,有些歉然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斯贝丘笑了,说:“是我到得早了,你很守时。”
明天古皿雅文化巡回展帝都站正式开幕,虽说现实生活中东陆人对坤恩人、皿雅人歧视的问题时有发生,但对于他们的古文化感兴趣的人不少。展出的门票早早销售一空,范艾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买票贩子的高价票时,斯贝丘的邀约就显得格外吸引人了。
因为是内部提前参观,观展的人并不算多。
斯贝丘领着他进去后还是遇见了几个人,他对那些人客气道:“今天的展出难能可贵,还是希望您能尽兴,改天我的办公室随时恭候大驾。”
他虽然不是贵氏,但现在已经拥有不低的社会地位了,但他对人说话仍然谦卑和煦。范艾在一旁等他,心想如果他和斯贝丘出身对调不知自己会是如何处境,但对方一定会崭露头角,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浑浑噩噩。
他胡思乱想,过了一会才反应过了斯贝丘已经走回来跟他说话。
“是身体不舒服吗?”
斯贝丘挨近他,范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笑道:“抱歉,我刚才有些发呆了。”
他们一前一后拐进下一个展厅,斯贝丘说:“虽然也是在展会上和你邂逅,但却是第一次单独跟你出来呢!”
范艾点点头没有说话,偏过头看一旁被复原的古皿雅人房屋布置,那些家具也许因为年代久远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他有些反胃,伸手想捂住口鼻,斯贝丘递给他一方手帕。那上面有点淡淡的水果香气,将怪味都驱散了,直到走到出口,他才松开。
“谢谢你。”范艾有些难为情,看展居然差点吐出来,怎么说都有些丢人。
斯贝丘体谅地点点头:“那气味确实不好闻。”
范艾看着手帕,有些难堪。
“那你……”
“不用在意,我有随身携带些小物件的癖好罢了。”斯贝丘完全不在意地摆摆手。
等从展馆出来时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斯贝丘于是道:“附近有家餐馆会做地道的皿雅菜式,我们现在过去吧。”
范艾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忙道:“今天已经承蒙你的款待才能提前来看这么Jing彩的展出,怎么能连午餐都让你破费呢?请务必让我来买单。”
斯贝丘不由莞尔:“当然,我很期待。”
皿雅人擅长烹饪海鲜,大概因为斯贝丘是狐化形人的缘故,他吃得很开怀,范艾跟他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
斯贝丘看着他饱食后红润的嘴唇,有些心痒地舔了舔嘴角。
这是他的一个坏习惯,他立刻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掩饰。
“我原以为你会很忙。”范艾说。
确实非常忙碌的斯贝丘虚伪地笑了:“赚钱是为了享受生活,何况这个展览确实值得一看。说起来,之前那次之后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可惜你却一直没联系我。要不是我们常常遇见,那就非常遗憾了。”
“这个嘛……”范艾拧着眉头,有些窘然地小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保密吗?”
“为什么呢?”看着对方无意识地低下头凑近自己,斯贝丘也凑过去问,“那明明是上天赋予你的才能。”他猛地握住范艾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握在手里却没有女人的滑腻,他一本正经地说:“那天你就是用这才能救了那个孩子的命!”
范艾整个人一惊,他没想到斯贝丘忽然有了这样的气势,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斯贝丘追问着,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座椅上滑了过去搂住他的肩。
范艾闭着眼,有些颤抖,他抿着嘴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明白,这是非常稀有的能力,如果被人知道,也许能得到王室的垂青。你可能也知道簪珠亲王阁下的王妃已经去世三年了,最近正有选妃的意象。范子爵的身份虽然有些勉强,但如果加上你的能力,那完全是有机会的,只是簪珠亲王的年纪不小了,你要做好心理准……”
“不要说出去!”范艾睁开眼,伸手扯住斯贝丘的领带,“听着,我完全没有做什么王妃的意思!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斯贝丘将手覆在那只正揪着自己领带的手上,低头在范艾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想说我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完全可以考虑。”
范艾连忙推开他,他想起之前垂霖说过的话,不管是欧铂尼也好斯贝丘也好,他们都把他当成了猎物,现在斯贝丘果然不想藏了。
“笑话!我才不会和男人联姻!”
他站起身对着斯贝丘发狠道:“即便我真的迫不得已走到那一步,那范家至少会要求对方是个贵氏!”
他说着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完全忘了要请客斯贝丘吃饭的本意。
斯贝丘坐在杯盘狼藉的包厢里,在外头服务生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浑不在意地站起身。
范艾看似软弱,实则尖锐,他的刺还没被拔掉。
他有些失望,当然即便是这点失望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自己会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很可惜,他不是,但他绝不会是不幸的那个。
“要一个贵氏吗?”他喃喃自语着,随后恶意地笑了,“你当然可以得到一个贵氏。”
11
范艾最近不太在社交场合出现,欧铂尼给他发了消息,想约个时间见面,结果被婉拒了。
他难得地竟有些坐立不安,干脆喊了个手下来。
细柳推门走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名叫细柳的人类女孩从外貌上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她穿着一件邋遢的套头衫,有些睡眼惺忪,眼下发青一脸倦容。
“老板,有什么事?”她一点不跟欧铂尼客气,“快点说完我就走,十点还有个副本要下。”
欧铂尼几乎可以确定她一定又通宵打游戏去了,但他可没有什么善心去关心对方会不会过劳死,于是冷冰冰地说:“我想知道范子爵的儿子范艾最近的情况,详细点,最好能知道他见过什么人,如果能黑入他的手机就再好不过了。”
细柳听完后想了想,反问:“是被垂家的鸟人戴了绿帽子的那个似子?”
欧铂尼有些不高兴::“嘿,他们又没结婚!”
“这不是什么生意吧?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查人家完全就是变态的行为?”
细柳很快回过味来了,她连珠炮似的反问,不乐意地斜了欧铂尼一眼。
欧铂尼没理她,拉开抽屉掏出一叠钞票。
细柳一下子跳起来,蹿过去一把抢过钱,随手点了点,总算满意地对欧铂尼说:“即便是变态,您也是最慷慨的那个!”
“我想明天就知道消息。”
欧铂尼实在受不了她,随手挥了挥,细柳喜滋滋地关上门出去了。
隔天范艾去了圣爱医院,他去看望垂霖。
他并非那种圣母情怀泛滥的人,但是当垂霖发消息跟他说想见一面时,他想到的并不是她欺骗了自己,而是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去了孩子痛哭流涕的女孩子。
范子爵不太赞成他去。
垂议长丢了大脸,最近除了工作都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了。范艾受了波及,这段时间别说女孩子,就连本来对他感兴趣的男方家庭也没下文了。他怕垂霖再出什么幺蛾子,对于这个跟自己不亲的唯一的孩子,范子爵还是相当看重的。
范艾知道他因为丧失了三个孩子所以有些被害妄想症,但是他自己不想因为这么荒唐的猜想就禁足在家,而且他对垂霖找他这件事的确有些好奇。
范子爵拗不过他,只能叮嘱他多加小心。
垂霖的病房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垂议长和夫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保镖一个保姆,仿佛看守犯人似的守着门。范艾抱着一束紫色鸢尾花走过来时,那两人不由朝他望来。
范艾有些不知所措,说:“我来看望垂小姐,她跟我事先约好的。”
他们显然也知道他,因此那个保姆的眼神中带着些戏谑。
室内还是明亮的,垂霖孤零零地呆在房间里,表情Yin郁。
她看见范艾捧着花进来,冷漠地说:“房间里可没有花瓶,这花浪费了。”
“可以让保姆找个……”范艾把花放在她的床头柜,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是怕垂霖自杀。
她的手腕包裹着纱布。
范艾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垂霖的态度冷冰冰的,并不像是要找他道歉的样子。
她转头看那些鸢尾花,表情有些恍惚。
范艾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于是问:“身体好些了吗?”
垂霖这才看他,讽刺地说:“托你的福,家里人很高兴我没能保住孽种。”
范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结果垂霖自己说了下去:“我原本以为是你。我想你藏得可真深,故意挑在那个时候动手,把我毁了自然就用不着联姻了。”她有些恶意地去看范艾,“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不对,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你现在怕是难找合适的女人了吧?”
范艾对她的态度有些反感,反问道:“你找我来是特意要说这些废话吗?”
垂霖挑着眉看他,目光既怨毒又哀怨。
“你竟然觉得是废话?难道你认为你全然是无辜的么?别开玩笑了!!那些觊觎你的男人就是凶手!不是狐狸就是独眼虎,或者他们都有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失去孩子,更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尽管范艾知道垂霖自私自利,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
“那您又如何呢?垂小姐,没有人强迫你一定要嫁给我,不是吗?您把我视为什么?一个好骗的傻子,不是吗?您原本是打算把那个夭折的蛇冠上范家的姓氏不是吗?是您自己把自己推进了绝境里。”
垂霖把错全怪在别人头上,甚至还可笑地来指责他,这让范艾忍无可忍。
愤怒的女人一下子把身边的鸢尾花扔到了地上,蓝紫色的花朵凄惨地散落在地上,空气里飘散着甜腻腻的香气,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冰冷到了极点。
“我能选择吗?如果有选择的权利,我为什么会同意和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联姻!你以为你裤裆里的那玩意能让女人满足?别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在那些兽类的眼里,你跟女人压根就没两样!!你只能躺在他们身下被他们Cao烂!!”
她彻底歇斯底里,范艾根本不想跟她争执,但是外头的保姆听见垂霖尖厉的怒骂后冲了进来。地板上乱极了,垂霖哭叫怒骂着,而范艾则气愤地与她对峙。
保姆有些责怪地看了范艾一眼,走到垂霖身边想安慰她却被推开了。
范艾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试图冷静地说:“垂小姐,这太遗憾了。您的自私恶毒简直令我作呕,您只会迁怒无辜的人,却不敢去揭发真正的凶手。希望我们今后不要再见面了。”
他说完再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表情,大步朝外面走去。
12
被人当面羞辱的难堪实在令人难以承受,范艾想这回范子爵是说对了。自己傻乎乎地跑来探望,结果反倒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头范子爵知道了必定又要数落他。
恼羞的情绪一时半会难以消磨,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向了一旁的公园。
六月的帝都已然酷热难当,走在路上甚至能感觉到阵阵热浪冲袭身体,好在公园中绿荫成行,多少遮挡了烈日的曝晒。
范艾独自走着,忽然怀念起家乡的风光。
对他来说家乡并非是坤恩边境,而是更南更偏远的希波克拉因,这是音译的叫法,而只有当地人才知道那是灵泉之乡的意思。希波克拉因多山多水,山灵秀水清澈,于是蕴生出多色水晶,也孕育了异瞳的希波克拉因人。
范艾的母亲就是灵泉巫女,她们大多终身不婚,但会繁育很多孩子。
巫女是灵泉的使者,她们不属于任何人。
因此范艾的母亲也不属于范子爵。
他们只是刚好在某个时刻邂逅、相恋,接着就分别了。
而范艾则是这段时光的见证。
巫女生下他后因为他不是女儿而感到遗憾,巫女是母传女的世袭职业,并不是男子或者似子可以胜任的。那时范子爵已经结婚,出于各种考虑他并没有把范艾接回家,而是将他留在了巫女身边。
只有每年按时汇来的生活费暗示着范艾还有个父亲。
巫女投入了下一个追求者的怀抱,一个个弟弟妹妹降生了。
但他们的父亲有时也会来看望他们,范艾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羡慕他们。
母亲并没什么时间关注他们,她的目光不是流连在那些追求者身上,就是女儿们的教养上。她们穿着白色长裙行走在神庙里,学着母亲那样侍奉灵泉,只有最出色的那个才会成为巫女。男孩子们则在风吹日晒下摔摔打打地长成,他们大多结实健壮,有着一副强壮的体格。
范艾常常见他的弟弟们和别的男孩子一起疯跑、游泳、捉鱼、打架,但他没法融入他们。
因为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所以既不疏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独处。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从来到帝都后他太缺乏独处的时间了,总是被嘈杂包围着,男男女女各样的心计,各样的谋划。
他们不会像他的族人那样大剌剌笑话他不会游泳像个笨拙的熊,他们只是窃笑着递着眼色,心照不宣地嘲笑他,伪装成亲切的样子索取好处。
然而范艾终于从那条绿荫长廊下走了出来,再一次回到了人群中。
忙碌的工作日也有午休时间能让人得以喘息。
职员们成群从公司里涌出来找用餐地点,一旁几个女学生正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去吃什么,送餐员的身影则是最显眼的,他们大多穿着不同品牌却都色彩夺目的背心打着电话或是在路上穿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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