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前总是习惯将清澈剔透的天空染成紫色帷幕。
犹如对世间万物所做所为忿忿不平、又像是以最后余温保护着飞禽走兽的落日,从地上看去就像隔着毛玻璃凝视后庭院的小篮球场一样。一颗渲染着火红色的火球。
女子觉得她的比喻还算不错,足以使她满意地对着空中点头。
紫红色的霞雾彷彿一触即散。女子用犹豫的目光看向双手。沉甸甸的脑袋没有将保养得如白瓷般的肌肤放在思考顺位中,所有精神全部集中在伸手触摸这个动作适当与否上。记忆与理性交错成湍急的经验之河,不具有雨季常见的溃堤之势,反而以平静却迫人的威力广泛侵蚀她的全身。她过去所做过的决定成为她摒除感性后唯一能够参考的证据,也赋予她做出最终抉择的权利。女子在迫切寻求答案的心情下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只是一个实验。如果挥挥手能使雾气消失,它就只会消失;万一深入的手会被雾气吞噬,它也只是不会消失罢了。要是能在理解这一点后持续以科学家的精神进行实验,她就不会这幺烦恼了。当我知道事实真相后会变得怎幺样呢?女子有预感她将会浪费时间在这种自我对话上,因此她决定先与火球般的夕日告别。
视线从眼前那片鲜红色的花原缓慢地爬向静谧流水,在被落日映照出紫红色的水面上,她彷彿看见了天上的光芒正奋力挣扎的模样;无法推动出一丝声响的河水带着时间不断地流动,就在几乎与此处有着似晚霞又似血花的彼岸,有着某种无法直视的存在。女子的视线敏捷地跳过了彼岸的花原,在心底留下火红色的印象后,就仰起了头。
没有任何一道声音窜出,彷彿不受欢迎之人的告别式那般冷清而寂寞。当最后的余辉被靛紫色的雾气所吸收,夜晚真正降临了。
女子的双腿一阵酸麻。她俯首确认所在之处只有低矮不起眼的杂草,于是伸手顺了顺包裹住臀部的长裙。触感不对。女子带着疑惑打算再次确认棉布料触感的同时,才想起自己是光着身子的模样。脸颊害羞地泛出红晕,女子动作轻巧地坐了下来。呜。才庆幸草皮鬆软,可是暗绿色的杂草却攀附在她下半身压出的小空间上,搔得她发痒不舒服。这种时候就算只有野餐餐巾也好,只要能让不适感飞到九霄云外,她肯定对任何伸出援手的东西抱持至高无上的敬意与感激。女子淘气地哼了两声,接着将双腿合拢缩于胸前,很有活力的下颚带着稍微的不甘心压在膝盖上,双手则是忙着来回抚摸发痒的小腿。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换个清爽的髮型。女子发现到当她坐下来时沉重的金髮甚至触及草皮,就心生了剪髮的念头。然而那也只是想想。
裹着白雾的叹息消散在她的鼻尖,又像是被低空的雾气给吸收似地,总之它就这幺消失在女子的视线之中。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还比刚才的胡思乱想要有价值吧?女子轻轻地闭上眼。在青紫色的茫茫迷雾夹缝间,在黑色夹缝与阻隔视觉的暗壁间,循环着的呼吸、心跳,甚至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相当清楚。身体变得更轻盈了。构成人类肉体的所有要素都在持续运作着,而它们工作的声音竟是如此美妙。她睁开眼皮,混浊的眼神一片恍惚。
彷彿充斥着周遭的空气都带着强烈毒性,因而从眼底的迷雾中望去尽是染上模糊的暗紫色;身体在微冷的气温下犹如準备接受严刑拷打的受刑犯,寒意使她对自身以外的所有事物心生警戒,这种警戒本能地意识到现在必须将它的主人拉回现实之中才行。于是感觉迅速消退,视线迅速恢复清晰,女子还来不及以缓慢思考带动雾茫茫的视线眺望另一层巨大的雾气就被迫回归现实。
就是这种惹人厌的感觉,让她讨厌既清楚又明白的真相。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无法透析事件本质、探讨世间万物运作的道理,也就没办法了解世界的真理,也就没办法从这个世界中脱颖而出。对她而言,所谓的脱颖并非为了高高在上。与她过去所认识的大多数人们一样,了解真理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自在、更舒适。但是,寻求真理的过程却令人排斥到足以自我毁灭。为了得到更舒适的生活必须得先刻苦耐劳。然而当一个人的岁月与心力相继耗尽之后才能获得自己心中的舒适感,这样实在太奇怪了。反过来说,试图逃避真理而成为废人般的存在却可以享受到近乎自由的解放感。过程与结果相互牵制彼此,这幺一来矛盾的会是哪一边呢?想不透。不明白。所以她才讨厌真相、讨厌真理。
她觉得科学家实在太伟大了。然而那是因为这种寻道者的精神令自己敬佩,还是因为科学家能够触及真理而伟大?她想,两者都有吧。硬要择一而陷入苦恼的话,乾脆任性地将决定权一分为二。不管怎样,与其要她花一辈子寻求真理,不如给她一把水果刀割破手腕还差不多。
女子露出了比刚才要更满意的笑容。
啊啊,这就是凡人之所以平凡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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