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温斯顿·盖德久违地收到了家中来信。他翻来覆去看着信封上的邮戳和似曾相识的笔迹,猛然想起自己还从未把如今住处的地址告知母亲。
他与父亲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如一根两头紧绷、岌岌可危的弦。这样的情况始于七年前,他罔顾父母的劝说毅然考入文学院,立志成为一名着作等身的畅销书作家。可惜在学校里的时光有多么惬意自由,毕业后所面临的窘境就有多么难堪。
标点与文字砌成的堡垒在钢铁蒸汽浇筑的轰鸣声中坍塌;跳跃灵巧的韵脚和柔软妙曼的从句织就的丝绸诗篇哭泣着熔化为锅炉里的一抹白烟。他眼睁睁看着旧日花园里的常青藤与玫瑰被一双布满煤灰的粗糙大手撷下,夜莺在笼中泣血高歌,替这个由齿轮与黄金组建的时代怪物加冕。
温斯顿高声痛骂浪漫已死,醉倒在古典的坟墓前黯然垂泪。然而当太阳驱散迷雾,他在镜子中看见了一张荒芜遍布的面孔。
迈出象牙塔的第一步,即是决定去向。
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用一小部分理想换取勉强饱腹的面包;又或是回到家里,继承那份衣食无忧、抛弃尊严的家业。
诗社的学长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无谓的拉锯挣扎,在他看来,私人信托于当下而言完全是一份受人尊敬的体面职业。盖德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替一位赫赫有名的领主管理财富,不仅走在行业的前列,也从中积累了大量的人脉和好声名。若没有两代人的兢兢业业,也自然没有温斯顿如今这番无用的纠结。
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学长给他介绍了一份在报社编审稿件的工作。说起来也颇有些讽刺,温斯顿的文学梦尚未破裂的那会儿也曾孜孜不倦往各大报刊投稿,他尝试了无数题材,倾注了满腔热血,徜徉在墨水和白纸拼凑的伊甸园中幻想声名鹊起的场面,直到为了填饱肚子咬了一口苹果,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除了一堆被退回的废纸,连对于文学的激情也如口袋里的积蓄一般日渐缩水。
自从知道他宁愿在南部过着Jing打细算的生活也不愿回家低头,父亲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倒是母亲时常偷偷汇来补贴,趁着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短暂打个电话。
写信,好像很久不曾有过了。
温斯顿拿剪刀裁开信封,认真读着母亲笔下的每一个字。
两页的信纸很快便看完了,他靠坐在办公室里那张硬木椅子上思索片刻,拿来报纸查看火车时刻表,又在地图上涂涂写写。十分钟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学长得知消息后也只是挑了挑眉,温斯顿这样的出身能坚持到现在已是难得,热情耗尽后,妥协是早晚的事。
所以并不把他的告假看作是暂时的,反而好心祝福他脱离苦海。
温斯顿哭笑不得,简单收拾了行装,把租房托付给学长处理,七年来第一次坐上回家的火车。
在明亮的车厢里,他再次把母亲的信翻出来品读。是有了父亲授权首肯,她才能放心大胆地寄出。
里面写庄园里的葡萄很甜,地窖里的美酒香醇,花圃里的郁金香盛放,他儿时的那匹小木马淋了雨,生出一朵朵灰绿色的霉斑。
然后告诉他,祖父的心愿已了,不如一起去他的墓前献上一束鸢尾花。
这也是温斯顿下定决心的原因。
祖父一生正直守信,他那种板正的行事为人与如今匆忙的世界格格不入,甚至对于受托人这个职业而言,也显得不够圆滑、过于老派。迅速崛起的资本新贵们更愿意乘着人力和机械在工业革命的浪尖上翻滚,在有限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地与命运博弈,享受着朝生暮死一般的高chao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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