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不要笑。”
唐荼荼板起脸:“只说我面前的那一盘rou酿白菜卷,宴毕,盘子中剩了五个白菜卷。这道菜只取白菜外圈的大叶,小叶子和菜心是不要的,要是六桌都这么剩,就是三十片叶子,差不多是三颗大白菜了。”
“你知道一棵大白菜,需要生长多久吗?”
唐厚孜失笑摇头。
“在咱们北方,大概要两个多月。种子萌芽,长出幼苗,苗叶抱合莲座,莲座结球,再等菜球长大后才可以采摘。何况,能进到伯府里的,都是品相最佳的菜,用的水肥都非寻常,这一棵菜就贵了。”
“rou更难得,汤汁好像是什么瑶柱竹蕈高汤,算上桌上别的醉虾、芙蓉rou、镶豆芽,北面的山珍,南面的鱼——呈膳的丫鬟说了好多,我没记住——只这一桌,起码浪费了十多两银子。”
“荼荼珍惜粮食,哥哥知道的。”
唐厚孜循循善诱:“但是咱们想想母亲,她开开心心去赴宴,没尽兴不说,还捱了别人闲话。母亲这个年纪的夫人呀,脸面比天重,人前丢了脸面,回到家里得难受好几天。”
唐厚孜嘴上说着好几天,心说母亲那个脾性,没准得难受半个月。毕竟伯府的宴请,家里以前是够不着的,这是爹爹升官后才有的待遇,头一遭。
他又道:“再说,设宴的菜都是大厨做的,就是剩下了,主家也会赏给下人,不浪费的,对不对?”
难为他一个小孩,给自己讲道理。
可所谓的“道理”,都不是道理,全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人情世故——别的姑娘夹一筷尝尝味儿,是美,你夹三筷填肚子,就是丑;别的姑娘吃一口米是吃相文雅,你吃一碗米,就叫人笑掉大牙。
至于大家都不再动筷、只顾闲唠的时候,你要是吃剩菜,那更是成了让她们花容失色的野人了。
铺张豪奢,眼大肚小,繁文缛节,捧高踩低,Yin阳怪气,搬弄是非……这些贵族,真是无一处可爱。
资源匮乏的年代,没这么多讲究啊。
唐荼荼仰头望着天,惆怅道:“我试试吧。”
唐厚孜揉揉她的脑袋顶。
天还没入秋,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女孩子们衣裳单薄,是遮不住身材的。
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抽条一样地长个子,荼荼这半年也长高了,她并不天天缩在家里,哪怕苦夏,也要每天出门溜达,常常与散学回家的哥哥碰上。
兄妹俩在街门前打声招呼,身旁几个同窗都嬉皮笑脸的。
唐厚孜近来因为“你妹妹丰ru肥tun,一定好生养”类似的玩笑,已经和两个同窗撕破脸皮了。
这还是打他三岁识字以来,头回跟人起口角——我妹妹健健康康,能跑能跳,有哪儿不好?脸盘圆圆怎么了?宽肩粗腰又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啦?
最后,唐厚孜只留下了一个说荼荼“虽然胖,但是还挺好看的”的真朋友。
唐老爷陪妻子愁了一个下午,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提前两刻钟让人开了膳。
天儿还没露黑,唐荼荼来得快,和她的孪生哥哥站在那儿,逆着光看,一个细长条,一个椭圆疙瘩。
——好好个丫头怎么能这么胖!
唐老爷嘴上热情招呼儿女:“快来吃饭,今儿做了你们爱吃的辣子鸡丁”,暗地里,手伸到桌下捂了捂心口。
一家五口的晚饭,桌上就那么一盘子辣子鸡丁,配了五样清淡小菜;馒头都是按一人一个的量,平平摆开在盘子里的,任谁也不好意思多吃;只有一小锅山楂粥扎扎实实,开胃助消化,喝多少都管够。
唐老爷干笑一声,委婉道:“今儿你们母女仨吃了宴席,晚上咱们就吃得清淡点,消消食,别撑坏了肠胃。”
唐厚孜心下发笑,这是怕荼荼吃多了的托词。
家里惯常是这样,中午扎扎实实吃,晚上都是清粥小菜,馒头不让荼荼多吃,rou更不行,怕荼荼吃了rou,晚上不好克化,rou全长身上去。
唐荼荼没碰那盘辣子鸡丁,也不想跟他们讲,食量和热量不是一个东西,少吃口鸡rou跟变瘦关系也不大。
唐珠珠最后一个到的,小姑娘闹了一下午别扭,也没等到唐荼荼哄她,心里直泛酸水,故意坐得离唐荼荼远远的。可全家吃饭就这么一张圆桌,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只好把凳子往她娘那边挪了半寸,就当是在发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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