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居于天下之中,本是繁华富丽的上国之都。只因前几代君王在位时耽于享乐、刻剥百姓,终于点燃了遍布九州的流民暴乱。新帝继位后又有西州军阀趁火打劫,裹挟着天子和公卿百官迁至西京旧都。临走前放了一把大火,将那宫殿楼阁、富室庄园烧成一片飞灰,百年东都就此化为乌有。
柳摇策马驰过天街,记忆中世族豪绅夹道而建的奢华洞府而今只剩下被火焰燎得发黑的残垣断瓦; 原先平坦整洁的街道被乱军的铁蹄踩得坑坑洼洼、凌乱污脏,野草在青石裂缝中疯长。青天朗日之下,街道上却没什么行人,只偶尔见到一队士兵提着刀四处巡逻。他望着眼前萧条景象,心头忽生黍离之悲,低头一夹马腹、一抖缰绳,迫使坐骑加快速度,将这些颓唐画面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很快来到此行的目的地——皇宫旧址边上一座临时搭建、勉强可遮蔽风雨的简陋茅屋前,掏出怀中书帛一番比对确认,然后跳下马背,上前叩响了柴门。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仆闻声赶来开了门。
柳摇从袖中掏出一枚名刺交给他,老仆客客气气道了声“大人稍待”,转过身快步回屋中向主人禀报。
片刻后,从里屋慌慌张张走出一个瘦小干枯、脸色惨白的中年男子,远远地朝柳摇施了一道恭谨的揖礼,三两步跑到门口将他迎入屋中,那老仆跟在身后将门外的马匹牵到院中拴好。
两人在里屋落座后,柳摇皮笑rou不笑地看着对面的人抬起袖子胡乱擦着额上虚汗,眼神躲躲闪闪,嘴唇张张阖阖,欲言又止。他欣赏了一番后终于缓缓开口:“今日休沐,我就知道郭侍郎一定在家中。”
郭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
“此次赴西都平叛,着实费了我一番力气,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两相权衡之下,我还真觉得自己没那么累了。
“郭侍郎想听听在下发现了什么吗?”他直勾勾盯着郭绛,一双桃花眼漾着几分冰凉的笑意,寒芒隐现其中,刺骨慑人。
郭绛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西州官军数量动向、粮草整合调度、兵器供给,这些本该只有朝中重臣与傅将军心腹股肱才能接触的机密,叛军似乎了解得很呢,难怪此前官军屡战屡败。您说说,这是不是奇也怪哉。”
说到“重臣”二字时,他敏锐察觉到郭绛苍白的唇瓣细微抖了一下,额头和脖颈上冷汗涔涔,领口shi了一圈。
“兵败之后您那位好亲家可什么都告诉我了,您不打算也说些什么吗?若趁早交代了,兴许我能在傅将军面前为您美言几句,给您求个全尸……”柳摇如同一个老辣的猎手,步步为营、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击破防线,将眼前猎物逼至末路。
终于,那人无奈地阖上双眼,浑身颤抖着发出崩溃的低吼:“这个无耻之徒果然不会放过我!我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劝过陛下莫要生事端!”
柳摇闻言不由得心下一惊,暗道这昏君果然在背后搞小动作。他神色未变,盯紧了郭绛继续道:“郭侍郎,您可要想清楚了,若事情败露,陛下为了安抚傅将军与戍守西州的将士,定然会拉一个人出来当替罪羊。您猜猜看此人会是谁?”
郭绛从席上起身,绕到他身前跪下,面色惶恐凄惨,央求道:“军师明察,杨翼确实曾着人与我联络,陛下也找我商议过此事,但我确实未曾参与。我拒绝之后陛下便不再提及,我以为他会就此作罢……”
柳摇打断了他的絮叨,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杨翼曾着人联络你,可有信物?”
郭绛畏畏缩缩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帛,哭丧着脸道:“杨翼以我乡里族人性命相逼,我也是迫于无奈才……我真的只是帮陛下递了书信,其他一概不知,还望军师替我向征西将军明言。”
“好,”柳摇接过他手上的书信,“在下也想请郭侍郎帮个小忙。”
“您请吩咐。”
“找个机会向陛下进言,命杨翼入京授职。”
郭绛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回道:“杨氏此番兵败,必然对朝廷生了戒心,此事恐怕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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