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瑞卿第一次看到弟弟如此愤愤不平而激动不已的神色,言辞之间全都是对父亲的不耻和埋怨:“瑞喆,那毕竟是你的父亲。”“中国人讲求孝道,但根本就是愚孝,大哥,你也是博学多识,难道会不知道二十四孝故事里多少都是愚孝的可笑画面?我娘跟了我爹捞着什么好处?我出生,父亲又多看过我几眼?我喜欢的……”他突然停下,眼圈一红,没有再说下去。冯瑞卿望着弟弟愤怒的样子,思忖了许久才开口:“瑞喆,我不是责备你,但到底那是父亲,你应该有最起码的尊重。”冯瑞喆抹了抹眼圈哽咽说:“对不起,大哥,我算是失言,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那是父亲。”冯瑞卿只说:“你和颜小姐还是应该保持一些距离得。”冯瑞喆点点头:“我知道。”冯瑞卿却觉得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想着之后多提醒他几次便是了。又过了几天,冯瑞卿忽然听人说外头有人找他,他正好要去学校报到,拿了公文包出门,居然看见杏娘站在街道对过,静静等着他。她今日穿着最淳朴的蓝底布衣,梳着油亮的一条辫子,看起来气色好了些,也更显年纪小了。他笑着走近几步客气地问:“颜小姐,是你找我吗?”杏娘点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字据递过去谨慎而又期待地问:“上回大少爷说要给我一些钱,您还没给。”冯瑞卿暗道自己记性差,赶紧回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之前在国外勤工俭学积攒下来的一些钱,算了算,还是不够,只好又去父亲房中找出那些积蓄,取了一部分一并放在盒子里拿给杏娘:“你看看,够不够?”杏娘低着头数了又数,赶紧点头笑道:“谢谢大少爷。”冯瑞卿说道:“你要去哪儿?”“回家。”“你家现在在哪里?”“前面的安家胡同。”冯瑞卿笑道:“那我们正好顺路,要是不介意一块儿走吧。”杏娘道:“您忙去吧,我还要去买别的东西。谢谢您,冯大少爷。”言罢,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药铺去了。冯瑞卿心里存了疑,忖度着是不是这位颜小姐生病了身体不好。可他也不好意思上前询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冯瑞卿叫了黄包车去往学校报道,毕竟是在国外留学过,学业优秀,又是名师推荐,校长亲自接待,于是很快就敲定了这份工作,校长也知道冯瑞卿父亲刚刚过世,寒暄了几句,冯瑞卿表示感激。校长让教务处给冯瑞卿安排了办公室,一周之后就帮他安排好课程和时间。冯瑞卿闲来无事,点了个卯就在街上四处游走。许久未归家,对家乡的风俗人文也很是怀念,如今父亲的丧事也总算是告于段落,他也难得喘口气。不知不觉间,他迎面望去,自己竟然转悠到了安家胡同。想起来杏娘说自己就住在安家胡同这边,思忖着会不会碰见她。他听到有人叫卖着沙琪玛,于是溜达过去准备买几块儿给弟妹尝尝,没想到正看见冯瑞喆打扮得光鲜亮丽,手中还拿着一束鲜花往胡同里走去。冯瑞卿心道不妙,掩了掩身形,暗中却跟了上去。冯瑞喆脚步无比的轻快,甚至还开开心心地哼着小曲儿,走到安家胡同最里面的一户人家,清了清喉咙,敲敲门问道:“杏娘,你在家里吗?”敲了几次,里面一直没人回应,冯瑞喆有些气馁,又继续敲门,好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谁啊?”“杏娘在不在?”冯瑞喆问道。里面是个小女孩儿说话,她打开门,歪着头,稚气的面庞带着审视:“你是谁啊?”冯瑞喆有些吃惊,几秒后开心地问:“你是杏娘的妹妹是不是?”前些日子青青还在住院,冯瑞喆没有见过她。小女孩儿拦在门前,皱着眉,语气不善:“你怎么知道的?找我姐姐干嘛?”“我是你姐姐的朋友。今天想来看望她。”“我姐姐没病没灾得,你来看望她干嘛?走走走,我姐姐不在家。”小女孩儿说着便要关上门。冯瑞喆“诶”了几声,那个小女孩儿再没回应过。冯瑞喆很是沮丧,手里的花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只能改天再来,反正鲜花每天都可以买。他大手大脚惯了,信手将那束花搁在角落里,转身离开。冯瑞卿目睹这一幕,心绪复杂,他走过去,弯下腰捡起那束花,芬芳热烈的一束玫瑰花,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是什么时候开始得?那天瑞喆和自己说的那些没说完的话,他喜欢的……难不成早在父亲之前,瑞喆就已经认识了并且喜欢上了杏娘?正犹豫着,忽然矮墙上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冯瑞卿一个激灵,浑身shi的彻底。他抬眸看去,矮墙上头闪现一个小脑袋,哼了一声就滑溜了下去,然后打开大门,看着冯瑞卿落汤鸡般狼狈的身影兴高采烈地啐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笨蛋。让你们来sao扰我姐姐。活该。”“青青,你做什么呢?”杏娘清脆却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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