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下来才开始了他的演讲:「同志们哪,这跑剧团呢,搁旧社会就是杂把式,
啊,戏子低贱,下九流,比之底层劳动人民都不如。到了新社会,经过戏改嘞,
有成就,也有失误,啊,我呢,经历过剧团的辉煌,也经历过剧团的,啊——」
他想找词儿,遗憾的是拢了好几次头发也没找着,于是不了了之:「我是真希望
咱们这个文化形式能够发扬光大,传承下去,啊,这点跟在座的各位一样。大家
共勉吧,这次演出很好!最后嘞,感谢文体局对咱们评剧事业的支持!」
对小郑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老这几句把张岭话、平海话、普通话糅得
炉火纯青。只是「感谢文体局」时,他不是盯着牛秀琴,而是不远嘶嘶作响的生
蚝。当然,掌声雷动。牛秀琴伸个大拇指说:「郑哥讲得好。」
小郑笑了笑——搞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那弧度有点僵硬:「你不来两句?」
「算了吧,」牛秀琴摆摆手,但还是拢拢流苏坎肩,站了起来:「大家吃好
喝好,睡个好觉,明儿个呢,鼓足干劲,到大舞台上让平阳人开开眼!」这么说
着,她端起酒杯,「来来来,都满上,干了这杯!也多亏咱们团长领导有方!」
大家都站了起来,我也只好站了起来。母亲浅笑嫣然,陈瑶则小脸憋得够呛。
几杯酒下肚,郑向东话就多了起来。唠唠叨叨地讲平阳大剧院的音响系统怎
么怎么好,过去老县城的戏台又如何如何。老实说,挺有意思。于是我就发表了
下个人意见,搞得小郑直呼我懂行。他甚至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读啥专业——同
样的问题也作用到了陈瑶身上。两位老艺术家话倒不多,也就跟陈瑶侃了几句,
夸她长得俊,完了委婉地表示「不来碗汤水面,胃怕是受不了」。
牛秀琴吃得不多,却一个劲地鼓励我多吃点。她说她正减肥,不然可不会跟
谁客气。这么说着,秀琴老姨翘起二郎腿,短裙便缩到了大腿根。
我亲姨坐在隔壁桌,右手侧的男人果然是个驴脸。时不时地,她要扭着身子
和陈瑶说几句——老生常谈的长辈关爱。当我起身送肉递酒时,她突然拽住我的
衣角,用高分贝的声音「悄悄」地说:「可以啊,林林。」满堂大笑中,有生以
来,我第一次瞧见张凤棠没有化妆的脸。
母亲应该很高兴,脸蛋都红扑扑的。除了招呼大家吃饭,她的注意力始终放
在下午的演出上。上座率了、观众反响了、失误了等等不一而足。交谈对象嘛,
自然是她的师兄和师叔。偶有两次撞进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眸时,母亲都挑挑眉,
冲我身旁的陈瑶努了努嘴。后来我起身派发小龙虾,《寄印传奇》突然响起。很
模糊,像是什么动物的呜咽。
再回到座位上,母亲已经走了出去。牛秀琴白酒喝得挺凶,嚷嚷着要跟我碰
杯。推辞不过,我只好满足了她。她问我在学校都干点啥,是不是很无聊。我说
就瞎玩呗。这老姨「啪」地在我大腿上来了一巴掌:「瞎玩?你妈交学费就是让
你去玩的?」她撑着下巴,丰腴的脸蛋似笑非笑地扬了扬,耳垂的墨绿吊坠晶莹
剔透。就这一瞬间,我发现她脖子右侧的领结边缘露出一朵淡紫色的斑痕。生猛
而腥鲜的空气中,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起身时,陈瑶问我去哪,我说上厕所。
走廊里杵着几个闲人,楼下大厅人声鼎沸。然而没有母亲的影子。我沿着走
廊往东踱了两步,偶一转身,却发现她打西侧楼道冒了出来。紧绷而尖削的灯光
下,母亲款步姗姗,摇曳生姿,大牡丹花似是要从裙子上蹦下来。她问我咋跑出
来了。我说上个厕所啊,憋死了。她笑着捶我一下,怪我这么大了没个正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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