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我赶紧点头。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
毫,电视里播着。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在楼上。上
小学时,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也是好久没
见过这种东西了。我问爷爷怎么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上次脑淤血后爷爷
就有点口齿不清了,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我也跟着在一边捋,有一搭没
一搭地聊着。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里的玉米苗怎么怎么不好,草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
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的猪。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头
哪有那么大的猪。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但
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吃蒜辣
捞面。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呼?」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
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把人憋疯。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
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我到工地上转了会,没找到工头。说实话,这家伙还挺爷们。见我年纪小,
总会安排些轻松活儿给我。工钱也基本是一个礼拜就结。他说「穷苦人家的孩子,
不容易」、「在你身上,总会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桀骜不驯」。他总让我叫
他刀哥,可我没理他。回来在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
娱之间,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到了家里。
大门反锁,母亲应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眼前
晾着洗好的衣物。一旁那些盆栽什么花早枯成了干柴。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到客
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又沉浸在
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5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
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厨房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
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上。「毛巾。」母亲头
也不抬,突然说。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俏脸。
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脖子也
擦了擦。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换个样
容易不把你妈热死。」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么味道,却让
我脸
红心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毛巾,傻愣着。母亲挤了挤我:「去去去,
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
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爷爷奶奶
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几乎不出去,父亲
出事后更不用说。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么书。我说福尔摩斯。她问好看
不。我说还行。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么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我
半个包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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