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这就是凤举的手艺，「你回去吃的也一样」。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屁事儿，先是骨折，再是二中，接着是萌萌、小舅和姥爷。

    母亲穿上羽绒服：「说好啊，一切听你舅妈指挥，有事儿给妈打电话。」

    到帘子那头看过奶奶后，她一面脱大衣一面说：「幸亏没给你们带。」

    后来我们就谈起了陈瑶。

    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说：「躺着干着急，不痒才怪。」

    「对了，」

    小舅妈走后，父亲让我回家睡去，他说他在这儿看一会儿，顺便等主治医生来了问点事儿。

    「是不是？小气样儿，我还能给你看坏？」

    小舅妈在帘子那头笑了笑。

    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

    老实说，病房里的气味过于考验一个人的意志。

    「关键是没人打牌，」

    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

    她手脚是真麻利，鱼汤一到，她就接过去，碗勺备好，叮叮当当一通后，奶奶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我回答她。

    就小舅妈吃饭的当口，张凤棠来了。

    打的到家，倒头便睡，醒来已近八点——是被父亲叫醒的。

    她那个声音和神情让我觉得生命真是场煎熬。

    父亲和我让她吃完饭再走，她连连摆手。

    我表现得很夸张，饺子差点扣奶奶头上。

    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发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栓、尿路感染和肺病。

    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小舅妈笑起来像能融化世界上最冷的冰。

    小舅妈说她可听说我上次带女朋友回来了，也不让她瞧瞧，「真是不把舅妈放在眼里」。

    鱼汤自然是煲给奶奶的，卤面和里嵴——父亲说：「凑合着吃吧，母猪刚下完崽，这猪场里忙得要死，连个放屁功夫都没，到饭店里随便拾掇了些。」

    小舅妈这才红着脸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你们吃饭没，」

    我只能满面通红地表示时间太紧，下次一定领给她看。

    父亲带了俩凉菜，弄了个狗肉火锅。

    清澈的灯光下，我这才发现连小舅妈的眼角都爬上了岁月的吻痕，而我曾经以为这个人会永远娇憨下去。

    父亲让我慢点，说猪崽都不带这么急。

    难得地，我提醒她注意身体。

    第二天晌午父亲才来了一趟，提了俩饭盒，一个盛着鱼汤，另一个是卤面外带了份糖醋里嵴。

    在排泄后的心满意足中，奶奶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

    等奶奶吃饱喝足，小舅妈就要走，说一会儿张凤棠就到，她这带着毕业班，下午还得补课。

    张凤棠小心翼翼地把绿色貂皮大衣（可能是的）撑到衣架上：「凤兰走了吧？」

    临走，她问我回去不，我说：「我得值班啊。」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

    恐怕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只好「喝点」。

    如她所言，确实如此，地上汤汤水水，空中飞絮乱舞。

    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他说：「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再睡。」

    「也行，给你舅妈做做帮手，这打水买饭扫地了，还能干干。」

    父亲笑得呵呵呵的。

    再出来时，她边擦手边说：「这雪下得邪乎，一劲儿一劲儿的。」

    母亲哟一声，只是笑了笑。

    然而父亲的宵夜我们没能等来，这个小舅妈再指挥也无济于事。

    这又待了一会儿，就在大家催促下回去了。

    满堂大笑。

    她说陈老师早离了婚，小孩得了白血病，前一阵二任开车翻沟里去了，剩下一条腿，「你说说这人啊，谁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儿去呢」。

    于是我就回去。

    如你所料，奶奶很激动，乐呵呵地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

    她呸一声，说都是医生交代的。

    「那可不。」

    原本我还想质问他昨晚上宵夜为啥没送到，既然「连个放屁功夫都没」，那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了。

    客厅里肉香四溢。

    母亲一连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周六一早还得为艺术学校师资问题赴林城一趟。

    她买了点水果。

    母亲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大拇指。

    这么说着，母亲撩撩头发，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琢磨琢磨用法，过两天给铺上去。」

    「带啥带，这卤面多的是，专门给你捎了份。」

    他搓搓手说：「喝点？」

    「应该一早就走了。」

    问哪儿来的狗肉，父亲笑笑说：「问你小舅去，这肉是炖好了我才带回来的。」

    早饭是在医院食堂解决的，仨包子一碗粥，又贵又难吃，所以这卤面我难免吃得狼吞虎咽。

    父亲则奔于帘子内外，净讲些猪崽的事了。

    预防方法呢，很简单，就是多活动，比如腹部按摩、勤抬臀、多喝水、扩胸拍背和深呼吸。

    从凝着水汽的窗户望出去，我还以为自己得了白内障。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伺候奶奶拉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泡屎。

    我以为张凤棠会说点什么，结果她直奔卫生间。

    「不早说，那我再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