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潜别离
我选择和亲。
父皇盯着我看了半晌,道:“女儿家穷极一生,也只需为了良人如燕,岁岁相见[1]。”
我答:“与大敌为邻,抱虎枕蛟,事变叵测。宋梁接壤北地,若为亲国,发棠之请不可不顾。”[2]
母后抱着我哭得厉害:“那可是龙潭虎xue的去处啊!”
我答:“东平之树,也好过对泣新亭[3]。”
圣旨既下,邸报亦发,梁使奉上城印城书,满心欢喜回国复命。
碧空高悬,长雪初晴,朱红色的地毯沿宁武大道从正阳门一路铺展至南城门,梁国仪仗金光闪耀,大至华盖小至马鞍的配色纹样陌生粗犷,心里嫌了十几回,又叹了十几回。
不经意瞟到一株冻死的榕树,枯枝未败残有参天威势,光秃嶙峋的枝干扎有几朵伶仃绢花,风尘冻雪,看不出原本颜色。
我想我下半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落魄而显眼地挂着。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人山人海的盛景,却不是为了所嫁非人的惆怅,也不是为了不知前路的惶恐,只因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站在正阳门上接受陈都百姓的朝拜,与父皇一起,与母后一起。
因为后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怀春少女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情郎的只言片语,前些日子我虽大义凛然了一番,终究还是不能免俗。
日日苦等沈昀山的消息,他怪我、骂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我甚至想好了该说怎样决绝的话,只盼他往后娶的女子,贤良蕙质胜过我千千万万。
等来的,却是他自请戍守北地、永不还朝的消息。
他不语、不问、不听、不见,也能将我的心思了悟通透。
沈昀山离京当日,我目送他一人一骑走得落拓,藏蓝短打,背负长枪,他赌气似的没有穿大氅,旷野里的风从北地来到西京,一路越过多少名山大川而势头不减,他固执地不肯多待几日,迎风而去,那杆银枪划破风障发出细长而尖锐的悲鸣。
皑皑雪原,渐行渐远,竟不曾回首,不曾踯躅暂留。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子明珠,将门虎子……”
从前耳畔常有众人的打趣与称赏,就像床头枯木逢春墨玉瓶里追随二十四番花信风更换的时新花卉,从未间断,千式百样,想来他也是如此。这些那些,一条一条,俪青妃白,都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我自认有才有德,配你这金枝玉叶也是绰绰有余的。”
三年前及笄礼毕,本该拟定婚期再昭告四海,孰料皇祖母蓦然归天,国丧一守就是三载春秋;三月前冬至国宴,本该拟定婚期再昭告四海,孰料梁国蓦然求亲,想来此番一别,又岂止三载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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