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俯身看他,他抬起头,嘴上松开竹叶,亲在她的脸颊上。他高兴,他喜欢下雨,他的嘴说不出来,可他想她知道。找到了“转灵鉴”同时找到能治愈自己灵药的那一日,也是下着雨的。大雨倾盆。他心烦意乱。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凡人境,他却只顾着自己儿女情长,那在云端窥伺九陵界的天道定是极高兴的吧,高兴他荒诞至此,为了一些情爱温存就差点儿错失了飞升的机会。属于大乘境的灵力蒸腾而起,瞬间击穿了人间境的结界,天上的乌云也顷刻散去,乾元法境的弟子立即寻来。他在离开之前,用灵识将一物放在了那间屋舍的灶边。是一片竹叶。他不用这一片竹叶了,乾元法境的清越仙君,派出一只传信的灵鸟,整个九陵界都会为他驱使。他不用再等一个人回家了,只要他想,这世上有无数人愿意做为他独守空房的道侣甚至炉鼎。那般隐秘欢喜的褚时,应该消失在这世间才对。许多许多年后,在此时,此地,此刻。在滂沱大雨之中,清越仙君褚澜之看着自己的指间,一片绿色的竹叶幽光微微。这片竹叶,是他的成神法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以为自己忘了,可他的魂魄分明还记得,记得这世上有个人爱着那么多,Cao心着那么多,独独会把下雨的一整日留给他,怕他收不了字画,怕他不能说话,在雨水中求救也无人知道。记得这世上有个人在前面晒药也好,开药方也好,听见了一声竹叶响就会来后面的书房看他。太可笑了。褚澜之,你真的太可笑了。若是真的清清静静放下,此时不过是狼狈,是旧爱成新愁,是悔是愧,总能分成过往和如今。可到了此时,你才发现自己未曾放下。哈,哈,哈……那你是什么?你从前所做是什么?如今所做又是什么?大雨之中穿着斗笠回到戏梦仙都的蔺无执和青苇刚一进城就感受到了一股浩大的灵力,她们二人腰间的铃铛震荡不休,在提醒着危险。雨幕中一阵流光掩来,是戏梦仙都的护城大阵被开启。可那股灵力转瞬即逝,还没等蔺无执跑到路口,就已经消失了。随性院外,青条石路已经碎成了粉末。收拢了灵力的褚澜之咳出了一口血,血也被大雨冲得无影无踪。他指间的竹叶法相再次碎开又湮灭。“神尊,罪人褚澜之,灵力失控,又犯下一错。”他低着头,让人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苦笑。又犯下一错,过往是错,如今是错,满盘皆错。蔺无执和青苇赶到,所见的就是趴在雨水里的褚澜之,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随性院里传来一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些进来,rou能管够。”有rou吃?!蔺无执立刻忘了褚澜之,带着青苇直接进了院子里。“哟,这地方可真是神仙洞府。”各种奇花异草,在蔺无执的眼里都是灵石的模样。堂屋里已经摆好了大汤锅子的秦四喜笑了笑:“你是在惦记能换多少灵石吧?”蔺无执笑笑不说话,直接坐在了秦四喜的对面。青苇还有些拘束,先对着秦四喜行了一礼。“行了行了你可别拜了。”秦四喜连连摆手。“早知道来了就有rou吃,我半道上就不啃那几个饼了。”闻着rou香味儿,蔺无执的语气里满是懊悔。“听你的意思你还要在我这放开了吃?”“那是肯定,难得听见你说rou管够,这等好事儿不敞开了吃,那不是亏了吗?”
看见夕昔将一盘rou倒进了汤锅,蔺无执毫不客气地又倒了一盘。“我也不白吃你的,这是济度斋特产的兔子,据说也可贵了,青苇带我抓了四只,分你两只。”青苇低头吃饭没说话。桃花别境的胭脂兔rou质细嫩,姐姐说她娘生前就很喜欢,明明是姐妹闲聊,偏偏被她师父听见了,带着她大晚上地去搂草打兔子。四只胭脂兔,要不是她姐姐及时出现,她们师徒俩能被桃花别境的人当了贼。“兔rou火锅也不错,下次咱们尝尝。”秦四喜收了兔子,这话是说给鹅和夕昔听的。蔺无执连着吃了六盘rou,肚子里打了个底,也有心情和秦四喜说别的。“济度斋这次真的是伤筋动骨,不少小宗门蠢蠢欲动,幸好你这神尊厉害,点化了剑山上的剑,就算那些小剑修毁剑重修也不用怕被人欺负。”蔺无执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剑灵和剑修互相选中,结成了另类的师徒。毁剑重修伤及经脉脏腑,她把青书留在了济度斋,倒也不是白留的,济度斋一天给青书一块中品灵石,救人另算。“长生易拷问了她俩的那个生父,问出来不少东西,不知道你要不要,我只管给你带回来了一份儿。”蔺无执拿出了一块留影石,秦四喜随手就收下了。“哦对,我还给你家的猫和鹅带了鱼。”蔺无执又拿出了一大袋子的鱼,左右看看,却没见着那只小白猫。“猫呢?”秦四喜淡淡一笑,天道猫猫说褚澜之见过它,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现在正堂。现在只能在后面一只猫吃小鱼干。“说到鱼,你是怎么从南洲回来的?”秦四喜对蔺无执的半血海族身份很是感兴趣:“游回来的?”蔺无执叼着嘴里的rou看着她。“我有鹰,你记得吧?”她是飞回来的!才不是游回来的!哪家的神啊这么没礼貌?!“哦。”秦四喜点点头,又夹了一块鱼饼给鹅。蔺无执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跪着的褚澜之,忽然一笑:“济度斋的那些修士,实在舍不得毁剑的,长生易封住了他们的剑骨,以后修为不得进益,唯独宗佑是个意外,他还欠着你的债呢,要是现在毁剑重修,根本没办法入道,可要是先还债……也是难事。你可知道他想了个什么办法?”什么办法?秦四喜捧着碗看她。“宗佑想要毁剑之后入凡人境,重走剑道,一边练剑,一边还债。倒是比在你这跪着,要有些长进。” 破障宗佑能想到毁剑后去凡人境打磨剑意,蔺无执心里是有些佩服的。就算不提欠债一事,宗佑的存在也是济度斋的耻辱,他的修为、他的三寸剑骨、他曾经的剑首身份,昔日被人艳羡的种种,随着炼魂入剑之法是邪道之法一事被揭开,从此都成了济度斋万年名望上的污浊。前行是绝路,退而求轻身,这话说来容易,想要做到却难。宗佑直接毁去了自己现有的七剑,又要入凡人境从最寻常的剑客做起,也是摈弃他体内那被养出来的三寸剑骨,能割舍到这一步,蔺无执也只能说一句他果然是剑修。当然,愿意帮他的长生易也真是有气魄有胸襟。换了别人,早就毁去宗佑修为,把他和他师父关一起去了。锅里水滚rou熟,蔺无执捞了块rou出来,蘸着蘸料吃得连汁带水,吃完了,她说:“那你你走得及,你不知道,你一阵黄花春风吹过去,济度斋可热闹了,一下子多了几千上万张嘴呢。”长久以来沉默的剑突然凝出了能说话的剑灵,定然是要将自己想说的说个痛快。想想那个场面,秦四喜就觉得自己走的是对的。不然光是回答各种问题她就能被吵死。她喜欢看热闹,可不是喜欢别人围着她热闹。“济度斋的剑有意思,济度斋那些小剑修也有意思,济度斋那个大长老叫申远明,他师父的剑一生了剑灵就开始骂他,骂的可难听了……还有个小剑修,本来就只有三剑修为,前两剑还不是炼魂剑,不用废,偏偏有好几把剑选中了她,你猜为什么?”秦四喜肚子里有了七分饱,涮着菜叶子看着蔺无执,她就喜欢听这种乐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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