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男人正是刚才一道坐电梯上来的“好心人”,裴净此时看清了他的模样。
距离被拉近才发现他确实很高大,是完全能够让裴净这样普通身高的男人自卑的体型。虽然身材充满威慑力,五官却很Jing致,细眉细眼,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也意外柔和。
男人主动开了口,虽说脸上是笑着的,言辞却不算客气。
“如果这是跟踪的话,坐电梯到上一层再下来的方法可不算太聪明。”
被男人绵里藏针的眼神俯视着,裴净表面上强装镇定,心底的小人早已抖如筛糠。他壮着胆子解释:“我,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记错了楼层而已。”
男人大笑起来,笑完后亲切地告诉裴净:“我开玩笑的,坏人可不会这么说话。”
裴净知道自己绝对被当成笨蛋了,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些和谢筱竹极为相像的点。该说是哪一点呢……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唯一确定的是,这个男人显然是认识谢筱竹的。他是邻居么?还是熟悉的朋友?
虽然心中依然带着少许惶恐,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裴净不安地紧拽衣角:“请,请问,您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谢部长吗?”
“谢部长?”男人的嘴角微微动了动,“请教一下你和谢筱竹是……?”
“我是他的下属。”
“下属?工作以外的时间来找上司?”
裴净意识到自己简直笨到了家。但是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点什么搪塞过去了。
“其实,我只是来传一份口信而已,因为公司有急事……”
完了,太拙劣了。裴净刚说完便在心底替自己捏了一把汗,甚至生出了直接拔腿逃跑的冲动。
男人并没有马上揭穿他的谎言,而是扶着下巴开始打量他。紧接着他微笑着挑起了眉:“有急事的话,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他代为传达呢?”
裴净连连摆手:“不,不用麻烦了,内容的话,还是直接说要好一些……”
男人看似遗憾地轻叹一口气,转身在门口的密码锁上输入了几个数字,门咔一声顺利打开了。他拉开门,向裴净点头示意:“总之先进来坐坐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努力的下属白跑一趟。”
见裴净迟迟不敢动作,男人明白对方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疑虑,边换鞋边解释:“我的父亲正好也是谢筱竹的父亲,知道家门密码算不上怪事。”
随便说出口的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却不啻于当面一记闷棍。裴净瞪圆了眼睛:“您是谢筱……谢部长的哥哥?”
他不可能不知道谢南星。常年的流言让kobeko的每一个人都知悉谢筱竹哥哥的存在。显星的ceo谢南星,那个未曾谋面却一直有所耳闻的八卦常客。特别是此次的龚可心大师联名计划中,他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碰巧而已。”谢南星熟练地从厨房翻找出两只茶杯,又不知从哪里翻出茶叶,注入热水后递给裴净:“天冷,不喝的话也暖暖手。”
裴净接过,道了谢。杯身的温度刚刚好,不会太烫,确实让冻僵的手恢复了一些知觉。只不过谢南星的眼睛像是扫描机似的,从头到脚审视着他,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和谢筱竹待在一起时,这个房子完全是其他的感觉。
谢南星毫无预兆地开口了:“不过我倒是完全没想到会是个男人。”
“咦,男人吗?我?”裴净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南星喝了一口杯中的ye体,眼神和善地盯着裴净:“说实话,你其实是谢筱竹的玩具吧?虽说你完全不像他喜欢的类型就是了,你太普通了,还是男人。”
“咦?”裴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费了一些时间去理解他的话。明白过来听到的东西后,舒缓的血ye一点点重新凝结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底气地质疑:“那个,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只是猜测,看你的反应不像是,除去各项繁文缛节和高昂的学费,录取率和文化分要求也是出了名的苛刻。换句话说就是录取条件成谜的贵族学校,属于普通人完全不敢列入目标范畴的类型,以至于他研读完简章,感慨一声便直接放弃了。
在这样唬人的学校还能获得奖学金,这孩子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裴净合上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累得要命却完全睡不着。十几分钟后,他下了床,裹了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下楼去抽烟。
好久没有抽了,他打了几下打火机都没有点着,终于点燃后,他贪婪地吸入一口,颤抖着吐出烟雾。深夜的空气冷得他直跺脚,他一边跺脚一边开始努力思考龚可心的那包蓝绿色相间的烟是什么牌子,下次要不要买回来试试看。
他正自顾自跺着脚,身后却传来声音:“哥?”
陈清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卫衣,在暗处也十分显眼。他鼻尖被冻得通红,却兴冲冲地小跑到裴净身边:“哥,你居然也在这个点出来抽烟。”
裴净有些尴尬,假装刚才是在抹鞋底的脏东西,就算冷也战栗着停下了脚,若无其事地说:“嗯,有点睡不着。”
陈清走到裴净身侧,点了根烟,熟练地嘬了一口。
“哥,你是做哪方面工作的,每天那么辛苦。”
裴净不安笑着低头:“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就是在乐器公司做财务,比起人来说,挺窝囊一工作。”
“哪家乐器?”
“kobeko。”
“真的吗!”陈清的眼睛亮起来,“我小时候用的琴就是kobeko,好厉害!”
是啊,kobeko是挺厉害的。只不过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偷了这个公司几十万。裴净在心底暗暗自嘲。
空气短暂地沉默下来,陈清突然说:“我是真心觉得哥很厉害。”
裴净想起两人第一次交集时自己暴露的丑态,放弃掩饰似的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我这种废物。”
陈清默默吐出一口烟雾,认真思考一会儿后说:“我觉得,哥一个人照顾小霖的样子非常令人敬佩,绝对不是什么废物。”
他又补充:“还有,我觉得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裴净呛到了,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肩故作豪迈状:“什么话,怪rou麻的。”
陈清却没有动,语气平稳地说下去:“哥不是那种人群中第一个会被注意到的人,但是一旦看见以后,就觉得忘不掉了,甚至比周围的一切都让人印象深刻。我完全不会说话,但是我觉得哥的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一看到哥的眼睛,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哥,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常常想起你,完全控制不了。”
裴净扭头错愕地看着陈清,一时间忘了挪开眼神。陈清抬手抹了抹脸颊,想掩饰脸红的样子。
大概是被夸了,但是裴净并没有觉得欣喜,他第一时间觉得这是一种饱含善意的谦辞,或是捉弄人的话术,思考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有满腹的疑惑想问出口,但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告诉他:“外面有点冷,你穿得少,早点回去吧。”
一前一后走上楼时,陈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哥,我突然想起来,今晚好像有人来过你家门口,好像是来找你的,一直往猫眼里看。我说你不在家,他就马上走了。”
裴净一惊,刚想开口发觉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顺带唤醒了声控灯。他在家门口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问:“那人长什么样?”
陈清想了想,开始用手比划:“大概比我矮那么一点,穿着黑色夹克衫,带了这样一顶鸭舌帽”
说着说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哥,你说会不会是小偷啊,我现在想想觉得很可疑。”
裴净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肯定不是谢筱竹。
虽然陈清个子比自己高很多,但目测来看,谢筱竹比陈清还要稍稍高一些。就算是小偷他也完全不在意,反正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好偷的,最重要的东西早就不在这里了。
再次躺在床上,裴净才意识到被年纪小一些的男性告白了。
他其实并没有特别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只是被谢筱竹吸引了而已。因而也不会将其他人列入考虑范畴。唯一让他困扰的是,要是因为这件事而破坏了邻居关系,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满是带着粉红色蝴蝶结的猫玩具,黑色的眼睛与鼻子,没有嘴。可是他并不觉得恐惧。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带了半分焦灼,又带了半分空虚。
那天夜里,谢筱竹以猫玩偶的样子出现在梦里。他带着粉红色蝴蝶结,长着黑色的眼睛和鼻子,没有嘴。他抱起谢筱竹,把他端在面前,脸对脸地质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事瞒着我。
谢筱竹发出玩偶的声音:因为你是我的玩具。然后裴净看着手中不过几寸的玩偶哈哈大笑。
第二天醒来后,他感到颈椎酸痛,自己手里紧紧抱着枕头。
接下来的时间,裴净依然没有在公司见到谢筱竹。在工位上不动声色用余光注意进出的人似乎已经成了日常,在每次抬眼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结果总是消极的,他知道谢筱竹不会来找自己,微乎其微的希望反倒使得内心变得平静下来。
去总部出差,去与项目负责人沟通联名企划的专项……众说纷纭的版本接连浮出水面,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通过同事之间滞后的情报来了解谢筱竹了。
谢筱竹已经杳无音信很久了。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仿佛整个冬天都快过去了,他还沉浸在那个人对他的爱的幻想中。
除非是去研究原子弹,不然如何才能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裴净不愿意听信谢南星的一面之词,但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使得他的话可信度日益变高。就算他再怎样闭耳塞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确实是被当成玩具对待了。
玩具也像是如此,需要使用时便拿来,不需要时便可扔到一旁。
被荷尔蒙冲昏的头脑一日日清醒下来,在工作中他似乎能暂时停止思考谢筱竹。就算在茶水间会偶尔想起略带腥气的shi粘ye体以及残留在嘴角的触感,在电梯内会忍不住回忆暧昧的某一瞬间,片刻之后也能冷静下来,拍拍脸颊,重新把心思投入工作当中。
自己还有小霖要照顾,还有父母要供养。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头皮间的神经紧绷起来,步伐也禁不住加快了。
“小裴,你现在空吗?”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往里面张望半天,锁定了站起身的裴净。
现在是星期三的傍晚五点半。裴净正要准时下班去参加裴霖的家长会,收拾到一半被主任叫住,犹豫不到半秒,赶紧直起腰走过去:“我有空。”
其实想要拒绝来着,但是感觉主任的模样很着急,当下办公室又没有其他人,所以还是没有办法拒绝。本以为处理一份数据上的错误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一些,实际还是花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
结束时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裴净正打算告辞,主任却与他搭话:“是着急接孩子吗?”
裴净擦着汗,实话实说:“平常其实没有那么急的,但是今天答应了孩子要去家长会,所以……”
“这样啊,”主任若有所思,“学校在哪里?”
裴净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又回过头来答:“城南那边,城南小学。”
主任撩了撩短发,提议:“你怎么过去?这个地方正好和我家顺路,要不我捎你一程?”
虽然原本是打算搭地铁去学校的,但是心里觉得拒绝对方的好意是很没礼貌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主任,根本没法说出“比起坐你的车我宁愿挤地铁”这种话。迫于情势,他自然只能感恩戴德地接受了。
家长会预定七点钟开始,坐上车已经是六点过一刻了,盯着车载时钟上不断流逝的时间,他心急如焚,却只能在心里祈祷今天的晚高峰请务必放过自己。
主任察觉到了他的心焦,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可以啊,你年纪也不大,孩子居然上小学了。”
“是啊,刚刚一年级。”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释清楚的情况,干脆两眼一摸黑全部认下来再说。
“我看你工作非常努力啊,同时还要管孩子的话,忙得过来吗?孩子的妈妈有帮忙吗?”主任说着扭头看了他一眼,耳朵上的珍珠耳坠晃啊晃的。
裴净一边探头看着远处的车况,一边应答:“情况比较特殊,现在是我一个人带孩子,要说忙不忙的话,总之努力一下都能对付过来的。”
“儿子?”
“对,男孩。”
“闹吗?”
“还好,很听话。”
出师不利,刚驶到路面就吃了一个红灯。裴净望着水泄不通的长龙与满目的红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又渗出汗来。
主任睨了他一眼,盯着窗外叹了口气:“孩子年纪小就是省心,我女儿最近上高中了,越来越不像话。她小学开始我也是一个人带她,但是现在的小孩根本不知道配合上级工作,任性得不得了。”
裴净悄悄看了主任一眼。主任是个非常爽快帅气的女人,他有些佩服她能如此坦然地在下属面前说出自己的事情,心里也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特别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到那么大这一点,实在是了不起啊。他每每想象到小霖上中学的样子——结合自己初高中时身边的人来看,就觉得要吓出一身冷汗。
晚高峰堵了个天昏地暗,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延长一倍,临下车时还要不停地和主任道谢。
忙着弯腰九十度鞠躬时,主任挥手赶他:“快去吧。”
裴净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转身便小步快走起来。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他压低身子走进黑压压的教室时,同时遭到了来自多方的不同视线——来自其他家长的环视、讲台上老师仿若无心的一瞥以及窗外几双小眼睛好奇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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