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看淡了生死,却原来他还是怕死的。是那些丢了的记忆,给了他活下去的念想么?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或是人吗?不知不觉间,医尘雪又想起来回司家时,马车上那个很长的梦。覆雪路上的一袭红衣,桌案边忽明忽暗的烛火,不知名的廊桥仙台,还有他站在裴家门前同裴塬说话的场景。他抬了眼是要望谁?他转头去又是要看谁?那个总是唤他的人,是谁?他与椿都的纠葛,似乎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轻巧。医尘雪侧了下眸子,问道:“隔壁的人还在么?”“……”知鸢一阵沉默。“怎么?”知鸢少有不答他话的时候,医尘雪有些奇怪。“那位道长在院子里落了阵,我看不见他。”知鸢有些郁闷,这院子是她家主子的,反让一个外人在此处落了阵,可主子自己都没说什么,她也毫无办法。然而,医尘雪轻疑了一声:“落阵?什么时候落的?”这下换知鸢疑惑不解了。自家主子的神情不像玩笑,是真的不知此事。她只能一一解释:“从他来的第一日,院子里就落了阵,流苏来的时候,有几次还被困在阵里出不来,还是入夜了那位道长才给开了条道,把人放出来的。”“……”医尘雪这才明白,这几日流苏往他这里跑的次数少了,原因是什么。“主子你……这些都不知道吗?”知鸢还是有点不愿意相信。医尘雪搁了笔站起来:“现在知道了。”他行至院内,青石路横贯在大片白梅树间,对面住的人正好开了窗。他转头问身后的知鸢:“看见了么?”“……主子。”知鸢一言难尽,“我已经尽力了。”一闲阁里就数她修灵最好,还跟着医尘雪学了阵法,现在却连一个障眼法的阵术也破不了,她感到十分挫败。医尘雪冲她摆了下手,示意她去忙阁里的事。自己则站在台阶上,跟窗棂边的人对望。他很想不通,这位道长落阵的缘由。更想不明白,为何这阵偏偏对他没用。他站在这边不说话,那边司故渊也没关窗,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不像是在等谁先开口,更像是在比谁命长。医尘雪自认他命短,捧着手炉过去了。“道长,听说司家的事了么?”
他没问阵法的事,他更想看看这人在知道司兰卿的死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但没如愿,司故渊连眉都没皱一下:“你在期待什么?”心思被轻易揭穿,医尘雪觉得无趣了。司故渊却又道:“你想知道我同她的渊源?”当事人主动提及,医尘雪有些惊讶:“道长愿意说?”“再平常不过的渊源,没必要遮掩。”司故渊说着,偏开视线看向了院里的白梅。其实也不定是看白梅,只是他眸光有些渺远,落在远处,显得不太真实。良久,医尘雪才听见他说:“我与她做过亲人,她曾是……我家中幼妹。”原来是转世……医尘雪恍然,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亲人”这两个字,真是再平常不过,可其间的分量,有时重到难以承受。前世纠葛太深的人,若是等的时间够久,就能在现世再度牵连在一起。有时是相似的长相,有时是相近的名姓,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会再有一场重逢。医尘雪修卜术,太知“缘幸”之于寻常人,算是大幸。这场重逢,不知是这人等了多少秋夜和隆冬才等来的。可现如今,司兰卿已经死了。医尘雪在他脸上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别的情绪,只有平静和冷淡。“道长,你是如何知道,她与你有这层渊源的?”司故渊收了投落在外的视线,看向他,静了片刻才道:“椿都有位故友,也修卜术。”这就难怪了。修卜术之人,能窥见命格,自然也能知晓前世因果。如此,医尘雪也大概能确认,这位道长在卜术上对他做出的警示,多半就是从那位故友那儿听来的。既是故交,自会将其中利害告知友人,不会任他胡来,乱了现世章法。亲人也好,爱人也罢,能于转世后等到一场重逢已是大幸,若是贪心不足,总想着续前世的缘分,必然会因欲念受到天谴,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医尘雪想起来那日在司家府门前,这人对他说的“别做蠢事”。原来不只是随口的警示,他是从那时起就有所预感了。“所以,道长一早便知她会出事么?”司故渊与他对视,片刻偏开眼道:“我并不修卜术。”言下之意,知道的是你。 送人司家出丧那日, 司故渊跟在送行队伍的后面,少见地着了一身素白。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走得很慢, 车内不时会响起一阵咳嗽声。驾车的人是个眉眼清秀的小少年,额上有一个银灰的印记,形似白梅。发丧的队伍一路出了城, 司故渊只远远跟着,后面的马车也落了一段很远的距离,从近处看瞧不出什么不对劲。若是隔远了看,便能发觉这三者之间的距离一直如此,没怎么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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