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在我搬张强家冰箱的照顾下一点点的好起来。
我这个伤员一级护理员,也荣获了一枚代表他肯定的他家的钥匙一把——主要是嫌弃我每次拍门都拍得震天响很扰民。
他养伤这几天,一日三餐都往他房间里跑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这天晚上我端着一海碗张强阿妈炖的大豆腊排骨,轻车熟路地用钥匙打开他家的门。
刚跨进去,差点被里面的香艳画面弄得当场喷鼻血。
他好像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全身就穿一条平角内裤。
他似乎是知道我是gay一样,平时在我面前都衣冠楚楚,哪怕是换药他都穿着背心和齐膝短裤,别说是像现在这样几乎全/裸的,就是打赤膊的时间他都很少让我看到。
我早在遇到他的频频看我,好像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车子在森然绿荫中行驶,从柏油马路驶到泥泞山道,朝着深山,越驶越寂静,越驶越偏僻。
我大概猜到他要带我去的地方,脸上越来越没有血色。
一路上我们都没人说话,期间我看蔡队脸部肌rou轻微抖动,看得出来他是想做出一个和蔼的表情说点什么来打破死一般的沉寂,只不过这样沉重的事情让他也无法故作轻松。
开了足足有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在一块平坦视野辽阔的土路边停下。
“到了,下车吧。”
这时蔡志宏才打破平静的边说边打开车门跳下车。
我坐在后座上盯着泛白的指尖迟迟没有动,直到蔡队弯腰敲了敲车窗,我才如梦方醒般颤抖着手推开车门,下车借着扶手的力量才勉强站稳。
果然是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久,腿容易软。
眼前是绿茵茵的一片,树木参天,枝桠交错,树叶遮天蔽日,底下杂草丛生,灌木倒得横七竖八,偶尔从林子深处传来几道怪异的叫声,环境说不出的凄苦潦倒。
没有看到墓碑,我很难相信这是他最后安息的地方。
蔡队看出我的疑虑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他们长眠的地方不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他的前方道,“他们在哪儿。”
我转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之所及视野极辽阔,往下是偌大的峡谷,往前是绵延的山峰,而与我所处之地与之相对的山头,一排排黑色的墓碑整齐划一的矗立在青绿之间,遥遥望去若隐若现。
这是怎么回事?我双目空洞无神的看着他,我不明白蔡队为什么不直接带我去见他,而是带我来这里。
蔡志宏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想点,但想了想这里是密林不能有明火,于是只能将烟重新放了回去,而后接着道,“对不起,按照规定同时也是为了你的个人安全着想,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你就在这里和他道个别吧。”
我怔了怔,揪着衣角的指尖泛白。奋力的垫着脚尖,在一排看起来小得可怜的黑点里徒劳无功的搜寻属于他的墓碑。
“干我们这行,大概就是这样,活在黑夜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们真的名字,为了潜伏下去,我们是拿命在拼。哪怕是死,我们也见不得光。因为得罪的毒犯太多,怕被报复,殃及亲人,不敢让人去祭拜。”
我努力的深呼吸着,拼命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涩,颤声问道,“能告诉我,他是怎么牺牲的吗?”
蔡志宏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出烟点上,然后才道,“你肯定看过一些缉毒的片子吧?里面的警察卧底都神勇无比,机智敏锐,化解了一个个危机。但我告诉你,现实非常残酷,我们都是普通的人,我们有的只有这一腔热血还有身为警察的职责和信仰,我们潜伏在毒犯身边有时候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电视剧里演绎的危险程度远不足我们经历的十分之一,那些毒犯都是玩命之徒,谁也没有比谁傻到哪里去,一旦被怀疑,基本就没有活路。有的时候哪怕真的是自己人,只要他觉得你可疑,你就活不长。哪里还能像演电视那样给你机会申辩,一枪崩掉是最好的死法。但是我们许多卧底死时都没有个全尸。这些毒犯,我们有多痛恨他们,他们就有多痛恨我们,其痛恨程度只多不少。所以报复我们的手段也是惨绝人寰。”
“小陈他……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右手臂被剜得只剩下骨头,肋骨全部被打断,鼻子跟耳朵被割掉,两颗眼球被捣得稀碎,更残忍的是,这些都不是他的致命伤,他的致命伤是一把刀插进大动脉。也就是说他是活着遭受了这一切,而死也没有给他一个痛快。”
我终是忍不住捂着腹部痛苦的弯下腰来,剧烈的呕吐起来,只不过酸水不是从嘴里而是从眼里不断的涌出来。
他会有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想到过的,我受不了他鲜血淋漓出现在我面前的场景,也害怕他会提前离开我,所以我先走了。
既然早就料到了,那还哭什么啊?陈文清,你在哭什么啊?
哭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他。
刚回去的半年里,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人消沉到只剩下一个壳。
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几乎得了厌食症。
后来我忍不住向张强打听他的消息,可是听张强说我走后不久,他也说不租了。边陲那么大,我无处可寻。
我又开始在各个缉毒新闻里找关于他的线索。
我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毕竟他们的身份是极度保密,恐怕连我所知道的老陈这个称呼都是假的。
我逐渐抱着手机不撒手,除了看一些实时新闻,还关注着手机进来的电话,只要ip地址显示是云南我都会接。
但是每次结果都令我感到失望。
说实话,我每次听着对面口若悬河把一个无聊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的推销话术都在想,老陈真的挺狠的,我们好歹好过一场。
就算做不成情侣,也当是朋友,他却一个电话都不愿意给我打。
对,我就是这么一个矫情的人。
分手是我提的,但舍不得的也是我。
其实我早就后悔当初跟他提分手。我那么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明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不会太长,我却还是渴望能跟他在一起。
这种渴望没有因为分别而消散,反而因为分别越积越多。
我从来没有这么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一个人,我这辈子恐怕也只会喜欢他一个。
可是他死了。
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不能前去祭奠,在那遥远的绿荫之中,我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
如果说这是他对我中途撇下他走了的惩罚,那这惩罚是不是太大了,这叫我怎么承受得了。
他对我实在太狠了。
我无助地蹲在那里,心中的悲伤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地袭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中悄然滑落,静静地滴在手肘上,汇聚成一个小水洼。
我就这样捧着脸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感觉头顶一热,接着整个脑袋陷入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一只不大的手安慰似的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我愣了愣,抽泣着抬头一看,是那个跟着一起来的小朋友。小小的个子要很用力的踮起脚才能将我抱住,他见我看他,像是受到鼓舞般更努力的摸着我的头。
“爸爸说,如果看见你哭就这样抱住你。”
“爸爸?”我抹了把脸,看着小孩圆圆的脸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想着小孩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我极大的好奇,轻声问道,“你认识我?”
小朋友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点点头。
我吸了吸鼻子刚想问点什么,这时站在他旁边的蔡志宏也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询问道,“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朝他勉强地笑了笑。
蔡志宏对空吐了口长长的烟,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是最怕做这种安抚家属的工作,因为所有的安慰对失去挚爱的人来说都是徒劳无功,那种彻骨的悲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荡平的。
“那我给你讲讲关于他的故事吧。”他说着一提裤脚蹲到我身边道,“老陈他们一家都是烈士,他爸爸曾经也在一线工作,曾经打击过多个贩毒线,缴获毒品无数。也因此他爸爸的脑袋被道上的人高价悬赏,他妈就是因此丧命的。毒贩找不到他爸,就找人杀了他妈,砍了三十几刀。那个时候老陈还在西藏当兵,他爸还没来得及通知他,很快也死于一场汽车爆炸。小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聪明冷静豁得出去而且他也够狠。曾经为了能获得毒枭的信任对着自己捅了数刀,别看他年纪不大,他在一线的成绩比他爸的都好。”
“我名义上算得上小陈的半个师傅,也是他的上线,所以他有什么都会给我说。他向我提起过你,不止一次。”蔡志宏笑了笑,“这小子平时看他不吭声不出气,我以为他就是个不开窍的朽木脑袋,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红着脸跟我说有喜欢的人了。也没想到他那么一个身中数刀都不吭声的铁铮铮一个汉子,有一天会留着泪对我说他这辈子觉得最对不起一个人就是你。”
我缓缓闭了闭眼睛,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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