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床,狭窄的机舱椅也能酣睡。加之白屋酒店的环境上好,我半个喷嚏也没打,一觉至天明。
长住的旅客有共同的用餐区。户外座位,不知名字的海鸟在栏杆边缘来回踱步。我妈卸下工作重担,化身一朵交际花,和各式各样的人都能聊出点浪漫情怀。
待我觅得食物回到座位,母亲早已不见人影。我四下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的座位看见她背影。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穿着度假风的服饰,挽一个间散的髻垂在脑后——倒是有些东方韵味,是外国人会着的道。
我闭了闭眼,回过头,边看书边用餐。
服务生上前,询问我要不要咖啡,以及要什么种类。
我想了想,脑中是冰拿铁的样貌,说道,icedtte。他笑应着,从推车里取出牛nai。
我很快明白了,赶紧补充,ffee,ffeette。
这回是我要的拿铁了。
下午,母亲让我自个儿到外头走走。
「你呢?」我没好气道,「你又想放我自生自灭?」
「我是为你好。拿着你的书到路边长椅上晒晒太阳,不要总窝在房间里。」她说。
「你干嘛涂口红?」
「我为什么不能涂?你不也涂了?」
我没问出有用的消息,即被她赶出门。
有时候我羞于面对母亲。可我又是那守口如瓶者。
白屋酒店旁有家诊所,正对着港口。以此为轴,沿右侧的路走,一路都是餐馆。白天不开张的,店外能见人们聚集着打牌抽菸。
我不愿往那处去,往左却是无路可循。索性往港边走,如我妈所说,长椅还不少。我缓着步伐,肤色黝黑的渔夫沉默地瞅着我……
然后我看见一名年轻男人。黄种人,东方面孔,瘦高的身材。
他在最边角处,长椅前,椅上摆着画具。似乎他又带了自己的凳子,他坐在上头,左手拿着画笔。
我也是左撇子。我胡乱寻了个理由,便上前去。
他在画港。我不懂艺术,但看他笔触灵巧,一挥而就,轮廓与实景已有七八分相像。
我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祈祷,他最好和我说着一样的语言。
至于我为什么上前?为少年俊美皮相所迷惑罢!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我认为我们俩匹配。
这么看来,我又和我妈没什么不同了。萍水相逢,妄图鱼水之欢。唯有和母亲不同处,大约在于,我美丽,单身且年轻,而她纵有万千风情,理应恪守妇道。
他始终不说话,只捏着画笔,心无旁騖,一派岑寂。
我清了清嗓子,以英语问他,来自哪里。
我决定将在五渔村说的谎作为我的「人物设定」。听人说过,女人有神祕感,才引人探究。
回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我脸皮厚,有胆子搭訕,怎么能没胆子承受尷尬。我在他身后长椅坐下,翻开书,啃着苹果阅读。
拖鞋平放地面,而我曲起脚,小腿斜掛在扶手边。
我试图营造野性的魅惑的形象。既然他冷清寡言。
海风吹拂,我的衣裙飘扬,少年的白衣亦是。
我看了半本书,迷迷糊糊抬眼。重新聚焦,看清眼前背影,从书里抽身,尚不忘我「胸中大业」。
他起身,收拾画具。我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举一动,而他不看我。
待他收拾完毕,我再度开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听见他吸气。我妈也经常这么做,表不耐烦。
「你知不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他猛然看向我,眼里隐隐慍色,「你妈找我爸说话,现在他们俩约会去了。」
他也说英文。美式发音。十分流利,像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我欣喜于他知道我是谁。从他话语中亦可推知,他是长住旅客。
「你是画家吗?」我笑起来,「我做你的模特儿吧?」
他讽刺地扯扯嘴角,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开始想像他动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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