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
这是李迟迟穿越的第十年。
十年的时间长久,久到让一个尊贵无匹的皇女跌落尘埃。
头顶烈日,脚踩黄沙。
流放的犯人做着苦役,点点散落,像一群蚂蚁,蜿蜒在田间。
李迟迟是其中一名。
热辣的阳光刺在他们背上,隔着粗劣的衣服,灼痛着肌肤。
她伛偻着身子在田地里劳作,妄图种下的东西能够收获。
手里的农具不似刚来时一般沉重,激增的手茧使她感觉不到手被摩擦的疼痛。
她像被推动的秋千,重复弯腰,手臂抡动着,一刻也不停歇。
这件事情她已熟练,再没初来时的不适应。
汗从额上汇聚滴落在地,嘴唇皴裂,脸涨的发红,掩埋在黝黑的皮肤下。
流犯的容貌大多都变了样了,许多人一下苍老。
一位手脚慢了的女犯被差役一鞭子抽倒,哭喊声挤进李迟迟的耳朵。
李迟迟眼中黯淡,麻木得挪动着身躯,以防被波及。
差役教训完人后回到草棚下乘凉。他们目光如鹰,眼睛在这群人身上逡巡。
太阳正空的时候,这些人得以歇息。
坚硬的干粮足以崩掉牙齿,进口的水像刀割着喉咙。
李迟迟面不改色的吃了进去。
她舌头已尝不出味道,不论什么东西进到嘴里都是苦涩。再难以下咽的东西,在她的嘴里没什么分别。
和别人一般进食,只是她麻木生活的一部分。
她不再想起以前吃过的珍馐,也不再想起穿过的绸缎,更不再想起有人伺候的日子。
一日的劳作结束,这些人被押回到主城。
闲散下来的人偷空三言两语说着话,但大部分人都沉默着。
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要不眼睛还眨着,别人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李迟迟也是如此。
当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踏进落脚地院口时,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躺在床上。
睁开眼睛看到对面男人的脸时,李迟迟也不说什么。
不想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不想知道为什么要救她。
她已经沉默太久,即使偶尔想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她的喉咙便会抵触。
宋戏景知道李迟迟的性子,为她替换额上的巾子的后,开口:你有些发热,明日最好歇着。再不休息,旧疾要犯了。
说着,便转身熬药去了。
流放到这里的犯人五湖四海的都有,李迟迟不是刘戏景见过最特别的,也不是他见过最矛盾的。
有些人想活,有些人不想活,刘戏景都见过。
李迟迟在中间徘徊着。
可刘戏景却想让她活。
李迟迟脑子已停滞太久,听了刘戏景这番话,罕见松动。
李迟迟不想歇息。
旧疾一犯,便离死不远了。
死,是她的解脱。
于是第二日,李迟迟去了。
刘戏景拦不住她。
再一次被送到刘戏景这里的时候,已经昏迷好久了。
犯人受不住而死的人多了,没几个人会在乎。
差役原想裹了草席。
却没想到来人把李迟迟带走了。
带走李迟迟的人掀起了一整风。
差役们吓得两股战战,谁都没想到京里的贵人会来这苦寒之地,也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李迟迟掩藏得这么好。
李迟迟这次在床上躺了一阵。
初秋第一场雨的这天,李迟迟终于下床了。
也终于想起了这个带走她,她却不想见的人。
说起来,二人是旧相识。
二人曾在上京时,远远打过几个照面。
虽然没有仇怨,但如今的李迟迟千夫所指。保不齐,这位也是要对她踩上一脚。
李迟迟有些退却。
从前的李迟迟心高气傲,如今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李迟迟踟蹰一会,人已经进来了。
宁语珠从没见过李迟迟这幅样子,木着脸,眼皮耷拉着,整个人没有Jing气。
只留一副躯壳,在人间游荡着。
宁语珠一下跪倒在李迟迟面前,满脸不忍,又带着不可置信:六皇女殿下
这话飘进李迟迟耳朵,刺得她眼皮抖了抖。
她手指抖了抖,许久回过神来,意识到宁语珠唤得自己,费力扯起嗓子,喑哑吐出一句:我不是什么六
说着想起什么神情低落下去,嗫嚅开口:再称便是
谋逆两字紧紧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这两个字包含太多,已是她承受不住的份量。
不知怎么,宁语珠心中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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