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上官印,这就是公函,就是请罪书,擎等着皇上是下铡刀还是掳官帽了。
帐外白光骤闪,夜幕猛地被一道惊雷劈了个贯穿。臬台年老而不中用的心脏咯噔一下,睁眼再瞧,只觉半边天都摇摇欲坠要塌了。
这封公函装在盒里呈了上来,叁鹰等着姑娘看完了骂人,也知道姑娘是这脾气。
等了半天,没见姑娘挪一下手指头,要不是还在眨眼,真跟坐着睡着了一样。
叁鹰以为她没看明白,特地解释:“地主老财们供神用的银元宝,一般不用官铸银,都是财主们自己打模铸造的纯银锭,底下有祈福祝祷的字样——这些带着字的银子要是直接流入坊间,那一查一个准,所以贪官们想贪这笔巨财,要先把供神银融了,铸成别的模样。”
“熔银子多快啊,三十万两,开窑烧两天的事。这头熔银,那头浇铸,往模子里浇银水的时候,底部填块铜芯,八两的银子能变成十两重,这就是八成银——除非像华掌柜那样天天摸钱的,不然谁能掂出来?”
他们说起银子都轻淡淡的,好像银子就是银子,上头没沾着人命和着血。
可静海县一年的户税不到万两,三十万,那是二三十个县城的平头百姓一年从口粮里省出来的钱。
她把这长卷折好,平展展放在桌上,“我以前听说,穷人家一年二三两银子就够过日子,我见过苦日子是怎么过的,糠咽菜陈谷米拣着吃,却没见过一天能分赃几万两的人家日子是怎么过。”
叁鹰没她这样敏感纤细的神经,何况,能跟姑娘接上频的人也不在这儿。
他歔口气:“姑娘拿主意吧,主子说他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听姑娘的。姑娘要是想公示,咱就把这张告示贴出去,姑娘要是犹豫,那也听您的。老大人那头已经做好了平叛的准备,就算百姓闹起来也伤不着人,这回真伤不着人。”
唐荼荼摩挲着指肚上的茧子,在这刻板的动作里稍微得了点心安:“贴出去,没有百姓受了难却还要封住他们眼耳口鼻的道理。看不懂字的,读给他们听。”
第321章
登州府,山东辖下第一关防重地,全省三个营二十六卫所,其中二十个卫所都在登州。此地多出武人,北六省出了名的骠将故里,“年轻时候进海卫所攒军功,老了变卖田铺去济南养老”,几乎是此地权门望族都心知肚明的一条晋升路。
可这一夜,无论在官场浸了多少年的官员都一宿没敢合眼,不停地跟门房打问消息。
到底是什么钦差,能不声不响地把一十三道坊门全封了、蛮不讲理地带兵冲破了五个官员的府邸——这、这钦差是不要官帽了吗!如此大案不用呈上去等皇上奏裁吗!谁给他的兵?谁给他的胆啊!
这乱了章法坏了规矩,可不论大官小官,谁也不敢往黑漆漆的夜幕里走一步,如惊弓之鸟似的,一整晚竖直耳朵听巷道里的动静。
钉了掌、披着甲的战骑不知来了多少,一刻不停地往城中心冲,轰轰隆隆的动静能叫官员从头皮麻到脚趾尖。
“殿下,又查到了一处!”
进了城,赃银行过的痕迹更好找,因为处处都是眼睛:“探子来报,前天后半晌,有四辆马车从货栈接了货出来,驶向了知州府,盘库册上记的是‘黄鱼四百斤’。”
“去查。”
“是!”
死物比活人好审得多,码头上出入大宗货物都有记载,把“银箱”登记成“黄鱼”,这叫巧立名目,但“黄鱼”出入码头的记录总是少不了的,循着不合理的去查,真相只隔着一层纸。
登州知州府。
前衙死寂,后宅的浓烟熏黑了整个院。满宅子妻妾都在抱着儿女哭,什么心肝宝啊rou的,刘知州一个也不顾上哄,急得满院乱窜,跺着脚叫唤:“快烧,快烧啊!没有灶不会堆火堆吗!赶紧烧啊!”
院里的下人都疯了似的,急冲冲地穿梭在库房、正厅、书房与各位夫人姨太太的卧房间,把老爷平时护到眼珠子里的那些宝贝一样样地抢出来,往地上砸,往火里扔。
大家的墨宝、价值不可估量的字画、满地的金丝毯……平时刘知州只觉得这些东西轻飘飘的怎么也不够,可眼下,这些阿堵物怎么就烧也烧不完!
他跳着脚嚷着:“生火啊!没炭了拿柴不能生火吗?废物!都是废物!先烧贵的!你们这些奴才分不清贵贱吗!”
刘知州急得没了分寸,一把夺过下人手里的字画,几下扯烂扔进灶台,拿炭扒子往灶眼深处捅。他当了多少年的金贵人,哪里会这烧火打炭的活?火舌猛的窜起,冲上来燎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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