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管所的探视不是十分顺利。他们并非律师,也非亲属,最后还是楚莲找了关系,才以朋友的身份得了一两个小时的空档。而陶锦没有深究他执意前往的原因,只是从头到尾都默默陪在他的身边,让陆霖十分感动。
捏着话筒,隔着玻璃,陆霖看着对面的少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好。对方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兴趣,只是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发呆,直到陆霖在几分钟后叫了他的名字,才抬眼瞟了他一眼。
陆二虎。念出这和自己一个姓的名字时,陆霖感到了巨大的不安。长久以来,他好像被一层厚纱蒙着眼,一切的幸福与快乐,虽让人满足,却也是那么的不真实。陆二虎的现身,加剧了这种虚无,好像火山爆发前的宁静,他本能嗅到了危险,理智却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二虎挑起嘴角,年轻的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嘲讽。陆霖不觉皱起眉来,强烈的不悦涌上心头,一个声音在耳旁轻诉——他不应该是这样子,他绝不该是这个样子!
仿佛察觉了他内心的想法,少年忽的一掌拍上来,将整个脑袋挤贴上玻璃,鲜血从他头顶流下,他瞪大双眼,咧开嘴角,五官扭曲,仿佛恶鬼: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霖哥?”
陆霖悚然坐起,眼前视野剧烈晃动,一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以为自己还在少管所内,捂住双眼,下意识地叫道:“阿锦”
“阿霖?”旁边的人一把扶住他,清亮又有丝低哑的嗓音,是楚莲。
陆霖闷哼一声,跌回床铺。楚莲这一声,彻底将他拉回现实。他不愿睁开双眼,然而快速回归的理智,已迅速非常地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划出了分界线。他有些恍惚。梦中那漫长的十几年,模糊却又如此鲜明,他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可那种人生,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虚构而出的故事。
而就连故事,也无法圆满。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楚莲抓着他的手臂,关切地询问,然而陆霖笑声愈来愈大,却凄苦而悲凉。
那笑声一声一声,宛如刀割,割在楚莲心上。
他无力地松开手指,看向病床上半垂着眼、无比苍白虚弱的男人。
“阿莲”
“我好累”
“真的好累”
笑声的最后,是细如蚊蝇的梦语,被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种话,楚莲从未听陆霖说过。然而作为十几年的兄弟,楚莲又怎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夺命狂奔,背后是提刀追逐的帮众。他们侥幸躲过了那次追杀,却整整一个多月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后来有大佬替他们担保,他们才得以重见天日。
那日的阳光非常刺眼。楚莲还沉浸在阳光照拂的美妙之中。身边的陆霖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地结束这种日子?”
楚莲愕然。他回过头,英俊的男人遥望着远方,头发凌乱、胡茬满布、满脸倦容,而眼神深处,是认命前的挣扎迷惘。
自那天起,他暗暗发了誓。那种无家可归、被人追杀、被人踩扁、被人侮辱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他要出人头地、要说一不二、要生杀大权皆掌于手,要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一个个跪在他们面前,俯仰他们的鼻息。
为此,他学着心狠手辣,学着说一不二,学着抛弃那些于向上爬无用的东西,在愤恨的辱骂、失望的转身、射来的冷枪中一点一点、艰辛异常地构筑着自己的王国。
楚莲垂下眼睫,强硬拉回飘远的思绪,从旁边的水盆里搅出温热的毛巾,坐回陆霖身边为他擦脸。
毛巾沾染的水汽浸shi陆霖的额头,又轻轻拭去眼下的泪痕。熹微的晨光中,陆霖偶尔眨动一次睫毛,一双黑眸涣散无神,被咬烂的嘴唇微张,对楚莲的行为毫无反应,然而他依旧是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阿莲”擦洗完毕,陆霖轻轻叫着身旁的人。
“想洗澡吗?”楚莲拿起梳子,给他将shi乱的额发一点点梳开,柔声说道。
“阿莲”男人又重复了一声。]
“我让梁枫去放水。”楚莲作势要起。
陆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尾,却因胳膊无力,“啪”的一声滑落床沿。
楚莲只好又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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