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虬跟着右相,易渠跟着左相。一个是瑕玉,一个是稗草。右相通人情官道而不屑花鸟题咏,左相善yin风弄月却不齿老谋机心。方虬满屉的诗稿还找不到场合拿出手,易渠却碰到曲水流觞相府私宴的时候都要借口尿遁。
方虬右眼下有一道淡疤,虽不算显眼,但每次他沉思时,那道疤就会牵引他的眼角,使其不可控制地微微的抽动。十足的不屑、冷酷、狞恶,都在这小小的微颤里了。右相阅人无数,对他这样凝结了大反派所有美德的表情,大为欣赏。右相每每见他右眼抽动,意味深长:良材可造。即将成为未来朝中祸星的青年狠人,方出云,非你莫属了。
而方虬也许只是在想,夜里梦到的那首诗韵脚雅不雅,所用之典够不够通俗。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能领钱粮还能如同隐居的快意生活。
易渠年轻时的形象总体上是白面书生。她长穿着淡色的衣服,主要因为染色鲜艳的买不起。看起来体弱风流,又面容平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装扮,无疑是在雒京各色chao头之中最难模仿的落魄忧郁贵公子形象。落魄是真的,忧郁是真的,贵公子是假的,因为她是女的。不过,从不自饰伪装大概是最好的伪装。左相从不见她作诗应对,只感到果然翩翩美少年都有一份不令人讨厌的骄矜。所以左相非常宽容她的宴会尿遁行为,还会在她回来时送她一份宴间诗抄本,让她瞧瞧有没有什么清新脱俗齿颊生香的好句。只是当年,易渠本人的文艺素养,停留在她儿时傍晚于老家龙门山脚田间听到的,某件田舍里传出的知名民谣十八摸无删减版。洁白发亮的蚕茧纸上所承托的玉盘鱼脍宫妆美女,对于在雒京住下的她,仍然相当于明月里的梦影。所以她一首诗都没读透。
人比人,气死人。真不如互换人生。
他醉倒窗前,头发披散,在槛外飘拂。昨天他要往左相处投诗,参加宴会的路上,车却坏了。他狼狈地怀抱稿纸,用衣袖遮盖在雨中虚化的墨迹。
同往相府的易渠认识他,邀他上车同座。
可一夜大醉之后,他因为一首青词而一夜身贵。方虬模糊醒来,看着他自己都读不懂的拗口长句,沉默地用手背拍了拍信笺。只听说相府夜宴,居然皇帝本人后来也到场了。同行的还有其他王孙,还有衣裙缀满翟羽的长公主。
长公主唯一做的只是没有告发她。她一手拉着帷帐边角,只露出一张威恩赫赫的脸盯着她。易渠大概是慌到了极点,竟然毫无反应,继续把插着鹖尾的冠稳稳戴在了头上。但她衣带松垮,看起来狼狈异常,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大笑,转而把帷帐重新拉紧,自己转身离开了。
皇帝最害怕朝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你我之中,没人信奉皇帝。
易渠唯一的优点是从未对诗,任何应和的优美诗稿里都见不到她的题名。左相大厦将倾之际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翩翩公子恐怕不止翩翩而已。籍籍无名是每一个雒京少年的噩梦。易渠字世功,她身上的欲望本该直白,粗放。但她表现出十年如一日的袖手漠然,与她身载之物,简直矛盾得令人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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