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s市最老的红灯区的时候,天正好黑了,身后的建筑物高耸入云,楼梯布满绚烂的灯效,我闭上眼睛,等待眼前的黑斑散去,因为长久对着电脑工作,我的眼睛有些干涩。
和一街之隔的繁华夜景不同,对面的红灯区拥挤破败。暧昧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可以把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通通掩盖住,我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无论情不情愿,是舒适还是痛苦,留给嫖客的印象只有朦胧的铺天盖地的红色。
让人呼吸急促浑身冒汗的颜色。
贯通此处的是一条狭窄的主路,路两旁盖着三层的小楼,从毛绒绒的窗玻璃,我能看见一些屋里的境况,通常是惨烈的,被迫劳动的男女,叫声尖细,而又富有节奏感,让人不免想起劳动号子。
他们像是要一鼓作气,争取把那漏风漏雨的房子摇散架,变成一堆瓦砾,才算这一晚上的几十块钱回了本。
也有在巷道里解决的,长裤堆在鞋子上面,走动都受制,但是却能做到钉在一个地方,像野兽发情一样交合,仿佛这世间什么都不剩下了,相连的下体成为头脑、躯干,替他们做出种种选择。
在最后的一道小巷里,我看见了温嘉,他正在吃一份盒饭,米饭有点过硬了,他不得不仔细咀嚼,边吃边喝水,用的是一个掉漆的保温杯,我猜里面还有几粒枸杞。
你一晚上多少钱?
他一顿,抬头看我,这一看,他忽然呆住了,眼睛眨了又眨,阿宁?
我摇摇头,阿宁是我的母亲,不过我并没有提。
抱歉,我认错人了。他歉疚地笑笑,她都五十多了,怎么会这么年轻。
那你呢?你多大了?
快四十了吧,我不记得了,时间过得真快。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嘴里,像女士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去找更青春一些的比较好,我老了。
事实也的确这样,他眼角有了鱼尾纹,笑的时候竟然有些和蔼。和15年前的笑容很不一样。
我很好奇,他不恨吗?恨那场rou体上的凌虐,在漆黑无灯的小巷里,他被数十个男人轮流折磨到凌晨。
随后被卖到这里,背井离乡,坠入深渊。
我当时只有十四岁,半夜醒来看到爸爸拉着妈妈急匆匆地离开家,我很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随后看到了晕过去的温嘉。
虽然离得较远,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脸以及身上的红痕。
爸爸对妈妈说:你看看,他果然是个狐狸Jing,半夜和这么多男人鬼混,你这回可真是好眼光。
妈妈满脸不在意,她一定知道这是爸爸耍的手段,以前他对付妈妈的出轨对象,一般都是给钱或者威胁曝光,逼着他们离开,可这回他竟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我隐隐地明白爸爸的担忧,因为温嘉比以往的男人都要好看,而且他还很年轻,离年老色衰还有许多年,他害怕妈妈真的爱上温嘉,随后丢下他们。
只要能留下她,爸爸什么事都会做的。
妈妈脱下外套盖在温嘉身上,她叹了口气对爸爸说: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你别担心,我会给琪琪一个完整的家。
爸爸得了她的保证,笑得很开心,妈妈拍拍他的手,转身要走,爸爸试探地问:你不管他了?那我把他卖了。
随你。
我躲在树后面,不住地抖,爸爸依然笑着,笑得甜蜜又残忍。
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温嘉,妈妈的身边依然会有形形色色的男人,因为她有钱有势,长得也不错。
我早已习惯,甚至鼓励爸爸也去找几个女朋友,但他不愿意,每天在家里苦等,把太阳等下去,月亮等上来,袅袅的饭菜热气等成凝结的冷霜。
妈妈最终还是和爸爸离婚了,在我考上大学之后。她对我说:你成年了,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以后离你爸爸越远越好,他有病,总想绑住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们刚开始结合的时候,妈妈未必是这副样子,他们之间一定是有爱的,而我也是被盼望着降生在这世间的。
可爱情也是最脆弱最经不起消磨的感情,爸爸的占有欲很强,无论是妈妈还是我,都会对此感到窒息,妈妈需要从爸爸编造的紧密的牢笼中透气,于是她一次次地找情人,而且并不避讳,她希望能斩断和爸爸之间的病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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