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澄那张满月似的圆脸上嵌着一双狭长的眯缝眼,满脸堆笑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圆润的胖狐狸。柳摇险些被他这一路的滑稽动作逗得笑出声来,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住,维持着彬彬微笑的表情与他寒暄了几句,被他殷勤地迎入府邸中。
绕过白玉雕砌而成的华丽影壁,便有开阔的前院和Jing致的屋宇映入眼帘。庭中两株高大的桑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脚下夯土路面平整而结实,正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过隔墙直通前堂;堂屋后方一座碧瓦雕甍、飞檐斗拱的楼观拔地而起,檐边铜绿色的云纹瓦当鳞次栉比,在日光的照耀下好似一片泛着粼粼波光的碧绿湖水。
柳摇远远地便望见了阶前那张沐浴在暖阳下的软榻,于是侧过头摆出一副面含歉意的姿态,对董澄拱了拱手:“看来柳某搅扰了董司农午后清梦,还望司农看在大将军的面上,莫要怪罪于我。”
董澄忙觍着笑脸回道:“柳军师这是说哪里话。若不是您向大将军说情准许我举家内迁,我满门上下怕是如今还窝在凉州吃沙子。您就是我董某人的恩公呀!莫说是午后来访,您就算半夜来访,我又岂敢不尽心侍奉?”
柳摇亦回以心照不宣的一笑,随他进入院中。
两人在前堂落座后,柳摇也懒得再说那些客套的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熹和三年战殁于幽州的渔阳太守董渊,是足下的什么人?”
董澄快速答道:“他是在下的堂弟。”
“董太守于今可有子嗣留存?”
董澄听他提及此事,默默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亡弟被害时,妻小皆陷在城中,不曾留得儿息。”
“我之前早就劝过他,天下大乱之际莫要四处乱跑,乖乖留在乡里,宗族之间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他非说什么君父之命不可违,非要拿着任状去幽州做太守, 最后果然丢了性命。”他越往后叙说语气越发激动,颇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边,一边说着还一边将两只保养得光洁白嫩的手掌交叠起来一上一下地来回拍打。
柳摇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随后又追问道:“董君殁后,他的身后事可有人Cao办?遗骸可曾归葬故乡?”
董澄拿起奴婢送上来的茶水啜了一口,慢慢回道:“两年前,确实有几位幽州来的义士不远万里将亡弟灵柩送回了酒泉,此事后来在凉州还传为一桩美谈呢。”
柳摇眼睛一亮,紧跟着问道:“司农可还记得这几人分别姓甚名谁、籍在何处、官居何职?”
董澄眼珠一转,随即皱起脸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您也知道,这事过去好几年了,我这人记性也一向不大好……除非……”
他抬起头冲柳摇露出个狐狸似的笑,狡黠的Jing光从两弯乌黑晶亮的笑眼中明晃晃地投射出来。
柳摇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这是在待价而沽,不禁暗暗自责方才一时疏忽没能将情绪藏好,竟叫人拿捏住了软肋。
他脸上一派波澜不惊,与董澄对视片刻,勾唇微笑道:“我与董司农也算是旧相识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董澄笑眯眯地竖起右手手掌,张开五指:“五十顷。我要洛都城东洢水河畔五十顷良田。”
柳摇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脸上的浅笑差点绷不住了。他咬着牙将怒火压下去,唇畔扯出个僵硬的弧度,讥诮道:“五十顷……董司农,你这胃口可真够大的啊!”
“唉,连年兵灾、民不聊生,咱这不是穷怕了嘛!置办点田产不过是为子孙计,柳军师不会不答应的,对吧?”
“董司农,您如今能在洛都安享富贵太平,柳某人功不可没,不如卖个人情……”柳摇试图讨价还价。
董澄拼命瞪大了他那双小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柳摇:“军师可不能这么算啊,那是另外的价钱。”
“您当初在西州向在下承诺的是以叛军动向换取洛都户籍,对吧?如今这不是两清了么?”他摊开手说道,“现在您要找亡弟的门客,那是另一码事,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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