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之上,皇帝仪仗浩浩荡荡停在福宁宫前。一进门,陆存梧就看见李时珠跪在宫内院中,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身后乌压压的还跪着不少侍女。帝王多召幸,亲至内宫临幸是恩典,阵势再大也不为过。
“妾请陛下圣躬安。”李时珠规矩磕头。
“起来吧。”陆存梧没扶她,只朝着寝殿内走。
李时珠起身跟上,二人进入后,侍女闭门,远远退开。
陆存梧坐在床榻边,李时珠跪侍一旁为他脱靴。按理,下一步陆存梧该起身,让李时珠为他宽衣。可他没站起来,李时珠也就只能跪在原地。
“你是舅父的嫡次女,家中嫡长女尚未许嫁,何以让你进宫?”陆存梧问。
“妾不知。”李时珠依旧低着头,一副顺驯模样。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陆存梧注视着她道,“朕记得信阳侯沈光有个庶子,去岁科举刚中了省元,叫什么来着?”
“沈庭斟。”兴庆殿内,先帝德妃沈氏忧心忡忡的攥着一封家书,“我沈氏一族子侄不肖、不思进取,只有庭斟尚算出挑,可……”
嫡出者能力不及自然心生嫉恨,对沈庭斟处处欺压。家书之内,沈庭斟言辞隐晦,可沈氏依旧把李时珠入宫的原委拼凑了出来。
“姐姐的意思是,信阳侯的几个儿子合谋把庭斟的心上人、太史令之女李氏送进了宫?”先帝的映虚夫人何氏蹙眉道。
信笺从德妃手中滑落,映虚夫人忙去拾,逐字逐句的看起来。
“姐姐,信中所言虽有理有据,但太史令也并非眼瞎心盲之人,黄口小儿怎能轻易成此事?”何氏问道。
“如何成事已然不重要,要紧的是李氏已在宫中!”德妃脸色青白一片,“若真如庭斟所言,李氏早与他两心相悦又生有傲骨,那今夜她于陛下面前,会说些什么呢?”
“科举乃前朝之事,信阳侯家中妇人于妾也并不熟识,所以不知。”李时珠答道。
“是吗?若是你知晓此人,朕本还欲与你探讨一番,信阳侯实在教子不善,几个嫡子愣是叫一个庶出的比了下去。”陆存梧停顿一下,道,“朕想着送信阳侯一份大礼,若将庶子所取功名记于嫡子名下,信阳侯该会感恩戴德吧?”
李时珠闻言,豁然挺直了腰,抬头与陆存梧对视。
陆存梧这才看清她的形容,李时珠峨眉杏目,脸若银盘,端的是骨rou匀停、体态丰腴。
“陛下若真如此,嫡子得官却德不配位,何以造福百姓?恐怕到时甚至要鱼rou乡里吧。”她字字铿锵。
“这有何难?为官之时仍叫庶子跟从,时时出谋划策、终生隐其姓名于嫡子之下,不就无忧了?”陆存梧的话冰冷至极。
民意民情自然重要,可有能力知晓真相的「民」又有多少呢?他们只看得见家里满满当当的米缸,知道皇帝给他们选了个好官。这官究竟是哪个「沈」,又有谁会在意呢?
“圣人常说举一反三,若此法可行,陛下何须坐拥承明殿?只隐名于十王之后、尽心辅佐,不就万事大吉了?”李时珠杏目圆睁、反唇相讥。
陆存梧只看着她、不发一言,室内灯火摇晃,少年帝王的眼睛忽明忽暗。
这世上有些人,你面对他时必须时刻谨慎,因为他在意所有,却也不在意所有。能顶替你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何其多,他根本无需考虑你的死活。
李时珠在这样的沉默里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俯身磕头道:“妾僭越,陛下恕罪。”
窗外就在此刻灯火通明起来。
张德喜于门外轻唤:“陛下?”
“进。”陆存梧道。
张德喜一进屋就瞥见了室内情况,短暂错愕后很快开口:“福宁宫西花厅走水了,情况尚不明朗又距寝殿过近,请陛下稍避,以免伤及龙体。”
“淑妃,言语有失、侍上不恭。责细杖六十。”陆存梧起身道,“既然此处不便,那就拖去东偏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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