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则上来说,真正好的作品适合所有年龄。如果小孩子还没有独立阅读的能力,父母大多会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她尽量镇静地回应。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Elena翻开手边其他书籍,有戏说神话的,戏说诗人的,风格与《戏说历史》大同小异。“非常容易读下去,能随时随地拿起来,也能随时随地放下,这才是我们做书的标准。成功案例已经摆在面前了,抄都不会么?”
她所吐出的每个字都透露着骄傲。符黎迅速扫视那些书页,反复思考话中的含义。“我们的审美在这儿”,面试时,李争青曾经用手比划着。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些书具有美学价值吗?也许作为杂志,作为书架上象征chao流的装饰物,它是勉强合格的。可毕竟书籍与杂志分属于两个类别。大多数书籍并不适合被随时拿起或放下。短视频和倍速播放功能已然统治了这个时代,为什么就连相对严肃的出版物也要追求效率和速度呢。
究竟是为了降低阅读门槛才允许低质量的文稿出版,还是因为只能收到这种文稿才转而追求“拿起放下”呢?
“可是,地理知识好像很难按照同样的范式书写……历史、神话和诗人的生平都有资料记载,它们本身就已经是故事了。”她从事先预想的角度反驳,“但地理知识不同。如果仅仅罗列出来,可能会很无趣,也可能会和历史系列的内容重复。”
“所以?”
“先前的方案是将知识点与原创故事结合,但恐怕不够严肃,不适用在书籍当中。我想在此推进一步,把内容设定为类似旅游文学的形式。外来者刚刚到达陌生的地域,无论习惯与否,都会把新城市与自己长期生活的地方进行比对,自然会对当地的气温、物候、人文传统有一个细致的观察。”
“那你的创新在哪?和十几年前的月刊杂志有什么区别?”
Elena不耐烦地用手敲击着键盘,却没发出太大声响。
“我希望作者是当今青年群体,他们多少可以反映出时下的一些问题,各种方面的。书信体的写作方式也能加深与读者的互动感。”
符黎愈发从容了,只要对方提出问题,她就能一一解决。
“那版面设计呢,你能保证和我们之前出的书一致吗?”
Elena在明知故问。是挑衅吗?她明明已经将版面设计方案写进了PPT,放在相当醒目的位置。
“这个……恐怕没办法。”为了维持平稳的交流氛围,符黎说得有所保留,“对于稍微有些文学性的文稿,尽量像传统书籍那样横向排布才更方便阅读。我是站在读者的角度考虑的。”
啪的一声,红发女性大力合上电脑。办公室一时陷入沉默,符黎看向书架里堆迭的外语书,等待对方发号施令。
“我再说清楚点吧,我们做的不是内容,是品牌。”
她听见导火线燃烧的声音。细小的火苗移动着,危机一触即发。Elena语出惊人,但顺着这条思路说下去就可以找到回应的方式。真的要这样做吗?她举棋不定,因为知道即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
“你做的方案不行,还有一天时间,回去重做。”
红发女人手持利斧,砍向大树的根,毫不留情。忽然,符黎感到内心一阵疼痛。无法责怪别人,因为是她自己先动手剖开了土地。
“既然是品牌,应该也要分高端线和低端线吧。”
Elena没再多说,也不动摇,丢下一句“重做”就离开了。她被深深的愧疚感淹没,暂且坐在椅子里不想起身。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在爱书之人眼里,书籍怎么能有“高端”“低端”之分呢?她抱着些微希望一时选择了顺从,用违心的言语作为工具,企图说服Elena,却换来从开始就注定的结果。旷野中,孤树被砍得伤痕累累。她双手捧起尘土,重新将树根埋起来,等待它慢慢自行疗养。
过了一会,符黎回到工位,准备继续工作。她心里是有点坚持的,认为编辑有责任为市场提供优质作品,而不是生产只能使用一个季度的快消品。但在佳日文化内部,目前,Elena拥有无上的权力。想要继续待下去,就必须把方案改成上司中意的样子,就连图书公司也不例外。
“Lena姐,这个稿子你看一下。”
“不行,写得云里雾里的,让撰稿人去改。”
“但是撰稿人表示……”
办公区依旧燥热而沉闷,唯有男同事要上交阶段性任务,与Elena交谈着。符黎从公共书架借来《戏说》系列,依次翻开,以作参考。依照主编的说法,这套书似乎在商业上大获全胜。是因为好运吗?她在年轻人常用的社交媒体上搜索书名,读后感不少,看样子还来自真实用户。不难发觉那些短文的共同点:用户大多为女孩,反复提到了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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