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用过早饭,往田里走一圈,让原婉然在家等待赵野。
赵野租了骡车驾来,将韩一搁在堂屋的行李搬上车,原婉然则进寝间取东西。回堂屋时,赵野业已搬完行李,朝外把手支在堂屋门框上,不知沉思什么。
原婉然吸口气,逼自己开口,“相公。”到底还是怯,话音轻细,不够叫赵野听见。她又唤,赵野浑然不觉,往外走几步,隔了片刻,往怀里似是掏出物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原婉然提高声音,“相公。”
赵野缓缓回头,阳光照映,他的肌肤白皙柔腻,剑眉斜飞,眸若点漆,俊美不可方物。
从前原婉然碍于叔嫂身分、男女有别,不曾端相赵野,之后纷扰迭起,更无心理会他的皮相,今天平心静气细看对方,直如初次相见,颇为惊艳。
“你刚刚说什么?”赵野问。
原婉然回神,抱紧怀里大包袱,垂头道:“相公。”
赵野听起来很意外,“你叫我?”
她默默点头,韩一不在这附近,自然她唤的是他。
赵野那里再没一丝响动,原婉然也不敢抬头看他当时神情如何。话说回来,何必看呢?她试过刀砍、咬伤赵野,并且带累他最敬爱的大哥受伤,赵野对这么一个“妻子”喊他“相公”,能给笑脸吗?
“再一次。”赵野说,声音彷佛有丝沙涩。
“啊?”原婉然抬头。
赵野老样子,懒洋洋叁分不羁笑意。“再喊我一次。”墨瞳幽深,似搀了迷魂药,原婉然不知不觉听从。
“相公。”她叫完,臊得又低头,抱紧怀里包袱,耳根热辣辣地烧。
从此一阵老长的沉默,原婉然不自在极了。她吞吞口水,僵硬地伸出双手,把包袱递出,“……给。”声音有些抖。
赵野走来接过,“衣服?”
原婉然尽量清楚流利报上包袱里物事和数目,“中衣、裈裤各六件,棉袍、棉裤各叁件,手套叁副,袜子六副,布鞋叁双。”
“大哥和我都有?”
“嗯,你们都是我丈夫。”
“……这几天你就是在赶我们俩人的衣服?”赵野低声问。
“你大哥的那份早先就备下了,这些天做的是你那份。”她触壁受伤后,并未想到给赵野置备衣物这节,后来决定为韩一接受赵野,才着手赶工。她唯恐赵野多心,赶紧澄清,“你那份我没偷工减料,一般地用心。”
两个丈夫里,原婉然独独倾心韩一,心之所向,她无能为力,但其余事上,尽量一碗水端平。比方衣物,她给韩一的那份既是亲手裁制,对赵野便也一般待遇。
赵野默然。
说也奇怪,纵然两人不曾四目交接,寂静之中,原婉然依然能清楚感到赵野剎那的无措。她心头升起一股孩童恶作剧得逞的快意,难得赵野也有吃瘪的时候。
“刚好我也有东西给你。”赵野提了包袱,示意原婉然跟他进堂屋坐。
两人坐定,赵野将早已拈在指间的一张纸搁上八仙桌。
那张纸光洁细白,印刷淡淡黄色千叶牡丹,纸上字迹十分漂亮,笔划瘦长像鹭鸶腿,遒劲却不失腴润,笔锋藏露间,秀逸灵动。
“大哥一定给了你名单,交代你遇上难事找谁帮忙,但他人脉里或有不到的地方,无法面面俱全,我给你其他的,以防万一。”赵野指向花笺上第一行字,“狗尾巴胡同,金记赌坊,金老板。他欠我人情,谁欺负你,找他,他会帮你挑叁个人手筋。”
“挑、手、筋?”原婉然疑心听错。
“不喜欢?那便挑脚筋。”赵野随口道,彷佛说的是“猪蹄你不中意前腿,那便买后腿好啦”这等话语。
“……还是都别挑吧。”
“那便来文的。”赵野提议,“揍一顿,爱打落几枚牙齿、打断哪处哪几根骨头,同老金说,他无有办不成的。”
……也还是都别打吧,原婉然忖道。因为赵野一番好意,她不好明言扫兴,只得口上胡乱应是。
“倘若谁欺负你,挑他手筋都不够消气,你且忍着,等我回来找他算账。”赵野说,跟着指向第二行字,“水井胡同,长生当铺,尤朝奉。你要想买什么难寻的或昂贵的物事,上那儿问问,去了先讲明你是我介绍的,不要‘鹞子’。”
原婉然偏头想了想,“在当铺那等地方,‘鹞子’讲的不是鸟儿或纸鸢吧?”
赵野脸上浮起“孺子可教”的微笑,“‘鹞子’是黑道切口,指‘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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