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长情或深情的人,这四年间,她已逐渐想不起他的模样,即便上回匆匆一眼,却也朦胧。
直到这天,她终于再次看见——
他作一副道人打扮,削肩长颈挂着宽大的莲青道袍,头上木簪盘髻,站在人群之中,淡白清癯的脸上漾着温吞低徊的浅笑,一面与身边香客颔首,一面口中说着什么…福生无量天尊。
正月初四,太元观内张灯结彩,前来上香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文卿隔山隔海地望着,目光漫长而仔细地描摹着他的模样,仿佛要将这副面容纂刻在脑海中,四下人声嘈杂,她却好似隐约能听见字符像水一样从他舌尖上滑落下来。
——什么都不必说,但一切又是如此熟悉。
可…他又是什么时候出家的?
“她啊,说是从小就跟着师父修行了,可能家道艰难吧。”身边女子的回答突然破入神思。
文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已将心中疑惑说出了口。她旋首看向身旁,只见梁舒宜神色宛若寻常,不带一点玩笑,让她一下不知从何问起。
梁舒宜穿金戴银的,通体尊贵打扮,大红洋绉披风裹着暗花织金的褶裙,一双纤手捧着汤婆子,这厢见她如梦似幻,呆呆怔怔的不说话,便继续道:“我跟你说过的呀,世子爷的师父,那个占卜算卦很准的道姑。”
那个占卜算卦很准的…道姑……?
女的?
「你可算来了,姑nainai,人大师都等着了!」舒宜将文卿从角门领入镇国将军府内,一面拉着她兴冲冲穿过两下的琪花玉树,一面道。
前两天初二,将军府的轿子突然急匆匆来到她院子门口,二话没说便让她上了轿,说是她们二nainai正好上午得空,邀她一聚。
沿着蜿蜒夹道,前方宽阔庭院从月洞门中堪堪显露出来。文卿不明所以,问道:「梁舒宜,你要我见的是哪门子的大师?」
舒宜停下脚步旋身看她,不住给她递眼色,「你就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变化么?」眼中眉飞色舞尽显喜气。
文卿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体态丰腴,点缀金玉,除了招摇些,倒没的多特别。想了半天,她道:「……更胖了?」
「死丫头,我的肚子啊,肚子!」骄傲挺腰,「你看!」
文卿没反应过来,逐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两年了,我是药也喝了佛也拜了,怎么也怀不上,前两个月找大师给我算了一卦,没想真就成了!」舒宜手舞足蹈说罢,便急切地拉着她一处走,「大师现在刚好就在我府上,赶紧让她给你算算怎么化解你这克夫的命格!」
然而等她们走进内院屋里一瞧,人家大师已经走了,让丫鬟递话说什么临时有事,隔日再会。而被放了鸽子的舒宜对她的称呼就从“大师”变成了“道姑”。
“姑nainai,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文卿心虚地避开视线,目之所及仍是那片团簇人群。
那人似乎想向这里走来,但被四周穿红着绿的妇人们簇拥着。举步维艰之下,不露半点难色,仍是云淡风轻的。
竟连笑容也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她叫什么?”
“好像是叫……鹤生?”
鹤-生——
文卿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瞬间,她与那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的眼睛与映象中细长的凤眼别无两样,眼角向上剔着,瞳仁则藏在长睫投下的鹅毛似的Yin影中,眼神淡然,却闪烁着薄光,十分有神,对视时,令文卿心头震了一下。
“不过她性情乖张,嘴巴又刻薄,你最好客气点,称呼道长总不会错的。”舒宜一面应付着前后客套唠家常的妇人,一面漫不经心道。
阳光有些刺眼,风不住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木质香味。
神使鬼差的,文卿莫名觉得她们好像在想同一件事,好像有一瞬间的……灵魂共鸣。
但很快那人便移开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文卿的错觉,那人的神情似乎有片刻僵硬,当再次面对身边人群,虽仍笑着,但低眉压眼,已显得有些匆忙与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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