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花凋了又开,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
银钩似的月亮悬停在天幕最高处,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陆重霜一动不动地坐在塌上,慢慢翻着文宣给自己编撰的诗集。她上回读到的那句“昨夜花凋弦下月,今宵有恨泪纵横”,也被他收编在内。他写小楷,笔锋极润,不似陆重霜那般陡峭冷峻。烛光照着微黄的蜀纸,瞧去是暖的,指尖一触,却满是秋夜的寒凉。
葶花带领女官搜查各宫去了,帝君寝殿内,医师与侍从仍候在原处,沉默地数着烛芯灼烧的细响。年纪大、资历深的几位太医有圣人赐座,还好过些,年轻的医师与侍从们只能低眉顺眼地立于一侧,祈求帝君平安。
最可怜的莫过于还跪在殿外的萧才人。他起先不死心,哭着在殿外央求,哀嚎声透过窗棱,似有似无地传到里屋,像绞死猫似的。
陆重霜听着,既不派人出去责备,也不松口命他回宫,摆在她手边的雕凤烛台换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外头的声儿也渐渐止息,兴许是嗓子哑了,哭不动了,当然也可能是晕死过去了。
谁在乎呢?
“陛下,”长庚上前,手里攥着个拿帕子裹紧的木偶,“葶花那头查到了点东西。”
陆重霜接过,揭开巾帕的一角,朝内瞧了眼,又将桐木偶人递了回去。
正刻姓名,背刻生辰八字,扎了七根朱绣花针,意在招恶鬼作祟,是厌胜之术无疑。
“哪找到的?”她问。
“萧才人寝殿的后院。”长庚道。“葶花趁夜派人出宫,径直绑了殿内侍从的亲友过来,不一会儿就招供了。”
陆重霜又问:“就他一个人做的?没点帮凶。”
“葶花派来传话的人说,这些都是萧才人从萧家代入宫的侍从教唆的。”长庚答。“后宫先前传过流言,大意是您为了婉拒突厥公主的请婚,要纳萧才人为卿士·····他大抵看自己升不了位份,怨上帝君了。”
“这萧才人平日与谁比较亲近?”
长庚“啧”了声,道:“太多了。一听萧才人要被封为卿士,人人都妄图去蹭甜头。陛下若想治罪,大半个后宫可抄。”
陆重霜沉思片刻,忽而起身,食指点了点桌面,冷声道:“把人偶留下,然后你带萧才人回宫去,严加看管。”
“喏。”长庚俯身行礼,特意避着陆重霜的视线,克制不住内心惊异地稍稍一皱眉。
待长庚离去,陆重霜抽过在场人员的名册,反复翻看,最终目光停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要说萧才人嫉妒文宣,在礼节上故意怠慢帝君,她信。
但要说萧家带出来的仆役,教唆主子诅咒夏家捧着的帝君?她不信。
如今萧家没了吴王陆怜清与九霄公子撑腰,全倚仗夏鸢顾念几代姻亲,在那儿赏饭吃呢。没了文宣这个帝君,这个姓萧的能在她身边讨到一点好?可笑之至。
葶花是她的身边人,有再多私心,也不必踩着萧家捧夏家。至于长庚,他向来与文宣不和,巴不得文宣死才对,况且事情是葶花带女官去查的,他压根没法儿瞒。
非要说哪里能动手脚,也只可能是那家伙设局了。
她想着,缓缓合上名册,继而屏退身边余下的闲人,带上人偶,独自提灯朝沉怀南的寝殿走去。
临近沉怀南所居住的偏殿,门口早早有一位引路的奴仆等候。陆重霜随那奴仆跨进院子,竹影婆娑,月下仿佛有歌咏声,唱“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乍远乍近,或高或低。
陆重霜神色微变,寻着那似有似无的歌咏声,大步走去。
沉怀南正坐在屋内煮茶,听见陆重霜进屋,嘴里反倒不哼调子了,一双眼睛直盯着泥炉,手里的小扇不急不缓地扇着火。
陆重霜见状,隔一张小桌,撩起裙摆坐到他的对面。
门被缓缓合拢。
“沉某还记得与陛下初相识那会儿,陛下总爱煮茶相迎,”沉怀南含笑道,“沉某一直想回报陛下,今日可算是有机会了。”
他双手奉上一碗茶汤,细细研磨过的茶粉内兑鲜羊nai,升腾的热气里掺杂着龙眼果脯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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