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怨不得陆重霜薄情。
依照楚制,女帝后宫里有名分、能被女官们尊称一声“公子”的,足有六七十人,再加给各宫主子作奴仆的侍从,太极宫上下,争抢着服侍圣人的男子,少说几百、多说几千。
陆重霜对朝堂的官员都是自五品下不记姓名,六品下不识容貌,哪儿还有闲心去记后宫男子,连名分都没有的侍从,玩过就算了。
殿前帘幕微动,宫人伏着身子进殿,托举着适才烫好的温酒,一个酒壶,一盏云浪纹的金杯。长庚接过,亲自送去。他跪坐在陆重霜身侧,摆出酒盏,斟满,献到陆重霜手边。
陆重霜拿过,拇指摩挲着杯壁烧制出的云浪纹。
气候转凉,她也渐渐喝起温米酒。
葶花站在一侧,举着册子,汇报出席马球赛的人员名单。
她捡着重要的人说。
最先是几名朝廷政要,然后交代一下与突厥公主赛球的世家少女们,再补充数位出自不同家族的年轻公子。
消息灵通的家族,早偷着给葶花塞过好处,希望她能在马球赛前,多多向圣人提及自家儿子的姓名。陆重霜心知肚明,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沉念安呢?她怎么不来。”陆重霜开口问。
葶花轻声解释。“沉宰相请了月事假。”
“是吗?”陆重霜噗嗤一笑。“日子倒挺巧,我还以为她是因为处置于家的事儿不想见我呢。”
葶花听闻,垂首不语。γùz?áǐωù.ρω(yuzhaiwu.pw)
主子能喝着酒随意戏谑宰相,她身为女婢,则万万不能多言朝堂政事。
“文宣看过名单了吗?”她淡淡说。
“还未。”
“那就给他送过去吧。”陆重霜道。“他若是想勾掉几个,也依他。”
“喏,”葶花行礼,转身去给帝君送名册。
待到马球赛那日清早,陆重霜还记得这事儿,便命葶花将名单取回。她扫过,看到被纳入出席名单的公子们无一划去,又随手扔还给女婢。
葶花静静观察着主子的脸色,应当是满意。
恰逢艳阳天,万里无云。
赛场设于大明宫含光殿内,鼓响开宫门,受邀而来的车马便堵在了大道。
乘辇车来的公子们个个在容易出汗的地方扑满香粉,有往里掺茉莉香膏的,也有掺桂花油的,以防一身汗臭污了往来贵女的鼻子。官员大多随身佩带香囊,发髻低挽,唯有几个好美的略施脂粉。烈日当头,谁也不想遭罪。上场赛球的姑娘则将长发高盘,裹入巾子,尾端系一条红绳,跨着枣红马哒哒哒地绕着草场走。
夏文宣衣饰雅致,颈窝亦扑了粉,混有御用的檀香末。他遥遥见陆重霜,正欲行礼,她却浅笑着大步走近,揽着他,轻浮地咬了下他白皙的脖子。
“好香。”陆重霜道。
夏文宣垂眸,反握住妻主的手,似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话,只得冲她露出一个略显愧疚的浅笑。
抵达赛场,骆子实与沉怀南正等候女帝与帝君的驾临。依礼,女帝不露面,他们谁也不许落座,等女帝坐下,他们才得以坐在二人稍后的位置。
沉怀南着一身素净的绿纱衫,悠然摇着孔雀羽扇,身上沁人的冰片气味隐约飘到陆重霜身侧,惹得她回眸一望,他报之一笑。
约莫几炷香燃尽,突厥使团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奔入草场。
一支纵形队伍,由手执母狼旗帜、腰佩银月弯刀的突厥女武士打头阵,紧握长槊的步兵断后,护着中央一头浓密卷发的突厥公主。她瞧面相不过十四五,头戴黄金冠,高扬下巴,瞧人不用青眼,莫名让端坐高台观察的陆重霜想到了她的兄长阿史那摄图。
阿史那家的子女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高气傲,陆重霜腹议。
队末跟随数十名步行的男奴,个个孔武有力且满脸的呆相,坐在高处瞧,尤为显眼。
骆子实望见他们,不自觉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
“怎么了?”陆重霜转过头问。
骆子实瞥过左前方的夏文宣,见他没看自己,才有胆开口:“我从没见过那么粗壮的男子……”
陆重霜云淡风轻地同他解释:“这些家伙名叫苦奴,负责在追逐春草时背负行帐,照顾马匹,时而作为吸引野兽的佳肴。地位比普通的奴还要劣等,生为奴、死为奴,子子辈辈为奴,永世不得赎身——啧,当年打仗的时候还从她们手里俘虏了不少,养在马厩里。”
“陛下是想要教化他们?”
陆重霜笑着答:“不,是因为缺少修补城墙和战场敛尸的奴隶,这种事派兵卒去做,未免太浪费了。”
骆子实哑然。
陆重霜掩唇而笑,回过头看球。
她性子坏的很,就爱趁骆子实说完那些天真的话语后,亲手掐灭他不切实际的念头。陆重霜觉得他备受打击的模样与跪着被插到哭的表情一样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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