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四人围坐圆桌用膳,妇人坐主位,婆子坐她旁边夹菜,文卿坐东,春桃坐南,却各怀心事,屋子里除却一些风霜打门、箸碰碗瓷以及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恍若凝滞。
多吃了一会儿,妇人像梗了口气似的,终于忍不住了,悠悠道:梁家那个丫头嫁得真是不错。
文卿知道母亲想的什么。父亲以前就总说舒宜妖妖俏俏、不成体统,母亲则因为看不上舒宜她娘,连带着也不将舒宜放在眼里。文卿从小跟舒宜是攀比着长大的,她因为克夫的流言至今未嫁,眼看着家道中落,想要寻一门好亲事更是难上加难,可梁家的姑娘反倒节节高,母亲心里自然不服气。
但此时文卿脑海中全是下午所见的那张风雪中、熟悉却也陌生的脸,不由想起过往的一些事情,因此只是敷衍地啊嗯了两声,然后道:舒宜的眼光从小就比我好。
妇人闷哼了一声,握着筷子的右手微微颤抖,筷端则无头苍蝇似的在盘中摸索,如今她也算是我们半个恩人了,在人家地盘上,记得改天亲自上门道谢,多跟人家走动走动。不要害臊,这今时不同往日了,说不定你的亲事还得仰仗
女儿心里有数。
妇人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但当着下人的面,这话多少教人难堪了,但眼盲的妇人察觉不到这些,只觉话语蓦地被打断,像思绪也散了。她茫然无措了片刻,动了动筷子,木人儿似的道:明白就好。
言罢,眼见着母亲又要重复那套说辞,文卿忙急切地唤了一声:娘。
妇人微微顺着话音侧过头来,空洞的眼眶微垂,文卿欲言又止了片刻,继续说:四年前
妇人脸色微沉。
四年前,我那个未婚夫您还记得么?
婆子丫鬟亦是屏息。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文卿欲言又止,会不会,他还活着?
妇人勃然大怒,拍下碗筷道:他活不活着都跟你没关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不知道么!还想着那个害人的短命鬼!说罢,踉跄着出去了,婆子慌张跟去。
筷子松松地搭在葱指间,文卿呆了片刻,春桃唤她:小姐
先吃,等我娘消气了再说。
是,是
要说母亲为何如此恼怒,说起来话就长了,掐头去尾简而言之,四年前她十七,那年,家里给她指腹为婚的夫家来到金陵任江宁知县。
那人是父亲当年同僚的儿子,姓荣,比她大四岁,两家约定孩子年纪一到便成亲。但时过境迁,当时那户人家官拜赫赫二品,终究望尘莫及。而对于他们这门久远亲事,父亲打心底里不愿高攀,母亲却是一百个欢天喜地,只将他二人强撮成配,二人一来二去竟也有了一些情谊。
眼看着婚服嫁妆已经置办齐全,偏偏天不遂人愿,那户人家在文卿及笄前的一个月突然被抄,父子判了三年流放。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京城已经发下令来,结果那人的书童还在她门前跪求她去见一面他家少爷。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文卿打小便知镜花水月皆虚妄,紧要关头需当断则断,便干净利落写了一封绝笔信及定情信物由书童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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