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在国外读书时,张副官总是在夜里去宿舍外的花园里背书,有一年季春交孟夏,恰如现在,他带着难啃的文论书,坐在长凳上,借着路灯和月光,背了那么两行,忽然听见身后草丛里簌簌的,那些矮矮的灌木抖动起来,又有人低声说话,声音黏黏的,叫他天然地不敢靠近。躲在草丛后的野鸳鸯不知外面有人,一时放纵起来,男人粗鲁地骂着,女人开始哭泣,他不忍卒听,跑开了,回到房里,他犹心神不定,仿佛那骂声哭声追着他上了楼,那夜他没有背下一页书,只是反反复复想着一个问题,既是欢好,为何要污言秽语,又为何要哭泣。他没有这样经验,却觉得实在可怕。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站在公馆套房外,听着房门后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美丽魅惑的女子痛苦地yin叫。将军也在叫,可从这叫声中,不难分辨谁居于上位、谁在强忍。新婚的柔情蜜意,变成刺耳的权力宣告,怎么叫他不感到悲凉,又怎么能叫他不为她感到伤心。
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让他对男欢女爱产生怀疑,多年后的今天,又让他肯定,要让一个人欢愉、享受和幸福,不以他们的关系而定,也不以喜不喜欢、爱不爱来定。喜欢和爱都不是单一的情绪,它还掺杂着太多其余的条件,它让很多不可为变成不得不。
你不想?她又问。这一声,把他短暂抽离的思绪拽了回来,他回到这个迷离、荒诞、不真实又真切的夜里。
他怀中有个女子。
她的叫声细细想来,第一次,在她的卧室门口,她的叫声就不甚愉悦。他能听得出来。那是勉强的,逆来顺受的。承受才是主题,而非交融。第二次,就是刚才,她仍旧不惬意。
啊,是了,是了。他猛然间顿悟,顿悟她方才在车中所说的后来,后来是哪一个后来?原来是那个暴雨如注的下午,是她抓着他的手、懒懒地说她不舒服、说往后少不得要你多出力的那个后来。是这个后来啊。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暗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不喜欢
这全凭人而易,那人若以我为主,我自喜欢,否则,我不喜欢。但是男人,她的嗓音倏地冷下来,都以他们自己为主。
那你还他咬了咬牙,我也是男人。
哦,她忽而轻笑,对不起,我该说,是大多数男人你在他们之外,你不一样。
她抓着他宽大的手掌,贴住她微烫的脸颊,把一条腿一抬,搭上他的腿。
我如何如何不一样?
你嘛,她想一想,你听话,乖巧,体贴。
他不语,却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又低语,你总在暗暗记着我的事,你带着白药,你还记着我的那首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给我买蝴蝶酥,因为我说过,我不爱吃甜的。还有她往枕下一阵摸索,他还有些不解,这时她也将手抽出,枕头下面可不止一本诗经,还有这个
那是他的一块手帕,手帕当然没什么奇怪,但手帕里,包着她的头发。
这是那天,我叫你整理床铺时,你收起来的吧?
张副官如被雷击,起初,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头发,直接扔了吗?但头发总是为人所有,扔了她的头发,总感到不敬。再后来,他越来越心烦意乱,就随手将它放在枕下。然而世事谁能料?他的随手一放,却由这头发的主人亲手发现了它。他有口难辩。
因为您是长官太太。他说。
哦,长官太太。那你说,今天你见着那双鞋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敢说,你没有一丝心动吗?你如果没有半点心思,怎么会那么快想到鞋子藏在哪里。她解开他睡衣的纽扣,如果你不想,你又怎么会上床。我不信你力气没有我大,竟不能挣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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