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春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叶梓已经把折叠床搬上了平房顶。
通往平房顶有两段石梯,窄得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但总比架梯子要方便。
叶逢春爬上平房,叶梓在床上铺了一层海绵床垫和一层褥子,又放了一床被,论起软和也不比卧室里的床差。
叶梓看见她shi漉漉还滴着水的头发,皱了眉:浴室里有吹风机怎么不用?上面风这么大。
叶逢春当然是根本没考虑到这茬,她坐在床上压了压,简易的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像不怎么结实的样子。
她有点怀疑地问叶梓:这小破床能撑得住我们俩吗?
然后她看见叶梓不自在地躲开她的视线,也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脸竟然红了,经不起晃。
叶梓还是拉着叶逢春下去给她吹干了头发,他自己又洗了个澡,两个人收拾好躺在平房上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屋顶上风的确不小,加上入了夜气温骤降,连叶逢春都禁不住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叶梓又找来两顶帽子两个人一人一顶地戴着,只露出两双眼睛盯着深蓝的缄默夜空。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风在她们头顶呼啸,很远的地方传来狗叫,近处有几家人在吵吵闹闹。
叶逢春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走亲戚的时候,如果在冬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她爹会提前借辆驴车来,他自己在前面赶驴,后面的车板上铺上两层褥子,娘搂着她和她哥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外面再大的风和她们也没什么关系,路不太颠簸的话,她们往往还能再美美睡上一个回笼觉。
至于夏天?夏天她常常跟她爹抢着赶驴,结果总是把驴引到沟里,搞得一家子人仰驴翻。
叶逢春想着想着笑出了声,叶梓迷惑地问她笑什么。
她把瘦弱的男孩搂到怀里,就像她娘那时候搂着她和她哥那样,跟他讲起小时候的事来。
讲的全是她小时候闯的那些祸。讲她把鸡窝捅了一个大洞,鸡没跑,但差点被狗咬死了好几只;讲她跟春枝跑到隔壁村看电影,因为去得晚挤不到前面,搬了人家门口镇风水的石头垫脚;讲她下河摸鱼,她哥看见了赶紧下去拉她,结果脚底打滑摔了一身河泥,最后还是被她捞上来的;讲她初中的时候和人打群架,没受什么伤但是衣服被扯开了个大口子,她不敢回家,还是邹志军偷偷拿了针线给她缝好的
对于叶逢春来说,童年是贫困的、艰苦的、四面漏风的,但也是简单的、自由的、轻快明朗的。相比于她后来大起大落、不堪回首的那段日子,童年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砖瓦上都刻着乡间朗朗上口的小调,每一段溪水、每一汪池潭中都映着孩童追逐奔跑的身影。
叶梓沉默地听着叶逢春讲着那段离他太远的童年时光,她来到这个世上比他早太多,以至于他不仅从未参与过她的那些岁月,甚至连想象那些画面都有些困难。
不像邹志军,那么早就可以走进她的人生里留下痕迹,一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会记得和他相处的细节,讲起他的青涩和害羞时,她总是会语带笑意。靠在她怀里的叶梓能感受到她那满是愉悦的笑声带起的微微振动,她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但那笑声却刺痛了叶梓的耳膜。
那些让叶逢春铭记至今的美好记忆里,没有哪怕一丁点他的踪影。
叶梓明明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叶逢春比他大了三十多岁,这三十多年甚至涵盖了两个他的年岁。可他依然心生惶惑,她的人生像一条宽阔的大河一样丰沛,有起有落,风景无限,他的过往却如同干枯的水井一样贫瘠,一眼到底,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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