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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织一直是个知足常乐的姑娘。月娘死得早,姚子培屋中收有一副画像,每次村里的皮猴追在她身后喊没娘的孩子,她不吵不闹,跑回家翻出画来看,握着那柄缺齿儿梳子一下下梳辫子,直梳到两只发揪揪垂肩长,姚子培对此仍一无所知。
八岁那年,同村阿婶拿两粒豆子一根针给她穿了耳洞,姚织捂着耳朵兴冲冲跑回家,正碰上提着鸡蛋杂米上门拜师的丁氏姊弟。丁牧晴彼时刚和族中叔伯闹完官司,幸有姚子培搭手写状纸,里正看在这位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的面子上,匀给他们两间瓦房几只鸡。
姚子培没收鸡蛋,米也只舀了一碗,姚织躲在门后听见他说,
...年纪大点没关系,只要肯下功夫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
余光瞥见门侧崭新的粉裙一角,侧过头冲她招手,织织,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丁牧槐。明明长她三岁,因为常年吃不饱个子还没有她窜得快,姚子培眼见弟弟两个字快要脱口而出,连忙止住,
这是你丁家哥哥。
她噌地睁大眼睛,看到少年垂下头,立刻大声清脆地喊道,丁大哥!
自幼失怙恃,跟着长姐艰难讨日子的少年已懂得人情世故。穿的衣服上补丁摞补丁,洗洗缝缝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大脚指头顶破鞋尖,只能努力弓着脚背走路。哪怕来之前仔仔细细洗过几遍手,总也洗不净指缝里积年累月的菜泥。
贫穷是能自外向内一点点蚕食人的理智,自尊,底线与情感。
丁牧槐缓缓抬起头,眼中早已不复深情羞涩,这些年饱读的圣贤书在无力抵抗的自卑面前溃不成军。
他靠在墙角的草堆里,侧一下身都会带动粗重的铁链子哗啦啦响,在地下关了近三个月,即便仰仗心思各异的贵人们暗中插手没受多少皮rou苦,也距之前的模样相去甚远。牢房里不见灯,只有晴天朗月能就着小窗透进来的光计算日夜,不用照镜子,对着窗口比划一下指甲,再摸一摸脸上胡髭,便能生出自知之明。
早知如此还掩饰挣扎什么呢?他想,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始。
阿姐死了
爹没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连眼中的愕然也如出一辙。
过了半晌,他缓慢地蜷起身子,头深深埋进膝间,发出戚戚呜咽。
姚织始终没有走上前,她半仰着头看向浮绕在小窗铁槛四周的冷雾,凄清又悲凉的夜色渡进的光也是破碎的,驱不散生死隔阂,挡在他们之间横跨成一座绝望的桥。
她的泪早就在向下走的一步步中干涸在脸上,在这场受害者的角逐里,丁牧晴的死不足以唤回分毫让步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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