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家在云州树大根深,即使没亲眼看到真人,也或远或近地碰见过雕画鸾鸟的马车在街上横行霸道。丁牧晴多方打听,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公子辛每月至少有两日会留宿在金又还。十五那天要上新戏,武陵人绘的云中君画本早早卖得Jing光,随书附赠的戏票仅有百余份,城中怨声载道,只听说是东家要亲自开戏,等闲没那福气看头场。
她雇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街对面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华灯初上,三三两两相携而来的富贵客人候在阶下交头接耳,面无表情的侍者横在门口挨个儿查票,进去的人喜笑颜开,还有不少围在街边伸头往里看,能瞟见伶人的衣袖摆子也是好的。
她起初还能镇静,天色越暗,心头越像猫爪子似的挠,倒和门外等着看戏的人同病相怜。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撩开帘子透进的光也不足以看清脸,可姚织的面目在脑海中前所未所地清晰,她躺在身边动了两下,因为熟悉她身上的味道,还闭着眼睛无意识地蹭了蹭。
睫毛扫过丁牧晴的手背,紧绷了数日的弦瞬间松弛,断得岌岌可危。她埋在臂弯里,胸腔发出低闷的哀yin,如同濒死的动物,痛苦混着血在五脏六腑里沸腾,眼泪快要流出的刹那,耳边突然传进路人的嘈嘈絮语,
公子辛是公子辛,聂家的人来了
她生生止住,把哽塞咽回肚子里任它腐烂骨rou。轻轻推了两下,见姚织没醒,索性挤在狭窄的车厢里,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头,也没在乎她听不听见,嗡声快速说道,
织娘,千错万错都是我对不起你。阿姐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若是牧槐平安归来,我上刀山下油锅都行。没法子他是我的命
说完整理好发鬓下车,挺胸阔首从人群中穿过,直直走向两匹照夜玉狮子,噗通往马蹄前一跪,哑声道,椿和县丁氏斗胆请聂公子恩
聂家下人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要轰人,当值十几年,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敢当街拦公子辛的座车。众人寂静片刻,转眼成了下锅的油条,也不想着金又还的好戏了,你贴我挤地看现成的热闹。有人认出她,不高不低地喊道,
这不是程老爷家的丁姨娘?她弟弟还在城门告示上贴着呢,听说是造反
丁牧晴被两个高大家丁拖着往外走,她紧紧扒在地上奋力蹬腿,鞋都踢掉一只,蹭了半身土,还不忘扭头冲那人嘶吼,胡说八道!牧槐是被人陷害!他苦读二十年书,大好前途,怎会造反?
金又还的管事听见吵闹声出门探看,就见一蓬头垢面的疯婆子在翻腾,又哭又喊,口口声声求辛公子开恩。
他脸色一沉,闹了这么久公子辛也没露面,怕就怕真被这女人触了霉头,今晚一楼的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他快步上前,低声呵斥道,废物,还不赶紧抬走,扰了公子雅兴,掂量你的小命!
家丁心慌,刚准备拦腰把人抱走,身后传来令人脊背生寒的懒散调调,
把人放下,清场。
管事得了指示立刻顺杆爬,指挥人把周围看热闹的轰出二里地,再层层围成人墙,保证蚊子声都传不出去。人聚人散不过须臾,丁牧晴还没晃过神,眨眼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管事踢踢她的小腿,示意她跪好说话。
被几十双眼睛看着,丁牧晴没了方才的胆气,又重复了一遍,说得坑坑巴巴。
似乎久到血都凉了也没听到半点声响,她僵着脖子努力瞥一眼,正对上紫色车帘后一双上挑的凤眼,那张秀美的脸在今夜月轮的惨淡辉色里呈现出模糊的柔白。
聂家人容色卓绝,公子辛更是翘楚。
她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悔意,这样的骄子怎可能还记得姚织?
他突然开口问,你既然敢拦我的车,看来是做足了准备,知道要拿什么东西换?
丁牧晴忙不迭叩首,...知道、知道已经带来了。求辛公子大发慈悲,给我家小弟一条生路
公子辛笑起来,人又不是我下令抓的,你就笃定我这条路走得通?
万一我收了礼翻脸不认人,你岂不是白赔了个弟媳妇?
他大庭广众下拆穿,一点面子也不余,让周围的下人侍者听明白始末,她是怎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脸已经贴到脚踩过的地面上,还能有什么后路可退。
...辛、辛公子,您大人有大能耐,全天下都知道聂家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您只要说句话,牧槐就能在牢里好过一天。若若真没转圜的余地,反正我们这一家子也活不下去,织娘跟着您,也算她的福气。
公子辛笑着拍了拍手,像是打在她脸上清脆的巴掌。
还看什么戏?我算开眼了,给里面说不用等,他抬抬下巴冲街边的马车,从后门进去。
扶着小厮的手下车,缓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身子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调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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