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一介清贫散修,道号继芳,你可愿拜我为师,从此半步长生,济世救民。
我没想要长生。年幼的她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粗麻长袍,拄着竹杖的瞎子。
继芳先生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髻。嘴角的笑容格外温暖。
长生只是大道归宿,并不是向道目的。修道者,遣欲静心冥神,先为自救,后为救人。修身、济世而成大道,两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能让我尽情地活着吗?她问。
红尘修道,静处练法,都只为一个目的:了脱生死,证悟大道。倒驾慈航,普渡众生。
继芳先生向她伸出手,一只雕刻乌兰的玉簪静静躺在手心之中,光辉琉璃。
一人解脱一人自在,世人解脱乃是世界自在。超脱生死尽情地活着,你说,是一人自在好,还是大道自在好?
屋外蝉鸣撕心裂肺,屋内场景凄凉。瘦小的孩子躺在床板上,毫无生气。黑黢黢的女人立在床边看不出人形,一个劲拍打女孩的脸,吱吱呜呜叫道,起,起。
床上女孩没有动静,女人继续扬起肢体,是一只黢黑干枯的手。起,起,嘿嘿,吃,吃。拨弄了几下,女孩还是没反应,女人有些着急。起,起。她挥舞两只破布烂巾包裹的双臂,上下砸向女孩已经凉透僵硬的躯干。
起,起,起。一边砸一边急促地吐词,简单的词汇在她嘴里都说不利索,多说几遍就发不出q的音,最后只剩古怪的嗯嗯乱叫,勉强听得出是个音节。
女人拍打了一会儿预感不妙,向屋外跑去,边跑边啊哇大叫。跑出不远,山沟里传出一阵狗吠,接着两只、三只,成片的狗吠在交错的山沟子里响起。女人听见狗吠跑得越发猛,叫得越发起劲。
山沟狗吠的那边显出一点白亮,白亮左右摇晃,终于定格在女人身上。癫婆娘,鬼叫些什么!粗野的男声向女人吼来,接着又响起另一道尖锐的女声,大半夜不歇觉你作鬼啊。
女人似是知道说话者是谁,停下不跑了,更加急切地大声吱哇乱叫,双臂不停地向右摆动焦急示意,但在他人眼里这是癫婆娘半夜抽风的常态。
是不是有什么事?刘五儿就说了一句,扎扎实实挨了媳妇一巴掌。有个懒事,管她那么多干什么,天天犯癫病。黑儿还在狂吠,主人一出来,叫得更大了,引得山沟子里狗叫不止。
还叫!媳妇踹了黑儿一脚,向屋里走去,砰地摔门。刘五儿继续打着手电看向癫婆娘。你要搞什么!快点说!刘五儿不耐烦地吼,又反应过来癫婆娘不会说话,烦躁地向山沟子那边走去。
啊哇啊,啊啊癫婆娘一见有人来,赶紧跑过去,扯着刘五儿胳膊就往回走,力气大得要扯断他的手。刘五儿甩开癫婆娘,看她如此着急,似乎真的有急事,问她,你屋里伢儿嘞?
癫婆娘一听,顿时呜哇哇地就叫起来,神情紧张一个劲往回跑。刘五儿一看就知道怕是伢儿出事了,连忙跟上。
一进门就看到床板上笔直挺尸的小女孩。
小屋内四壁空空,所见皆是黑黢黢的一片。一点暗黄的灯泡吊在床板上方,暗暗的光亮只能看清床板上瘦弱的身形。造孽啊!走近点就能看见女孩干瘦的脸,干瘦的双臂,干瘦的双腿,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渗得人心酸。
造孽啊...女孩身躯僵直且肤色发青,见过死人的都能看出这是怎么了,抱着一丝希望去试探女孩的鼻端。冰冰凉凉,半点呼吸也无。
我的天啊...造孽啊。刘五儿吓得后退,凹凸不平的土巴地面绊了他一个趔趄,半天缓不过神来。
癫婆娘还在一边吱哇乱叫,双臂一下下砸在女孩身上,嘴里梗塞了半天吐出两个字起,起。
莫打她了!刘五儿愤怒地从地上站起来,伢儿就是被你打死的!他扯着癫婆娘的鸡窝头凑到女孩面前,你好点看哈,你的伢儿就是被你打死的,而今你就满意了!癫婆娘也不挣扎,双臂一下下砸在女孩胸口,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神情。
清早天刚亮,山沟子里都来了人,闹哄哄地挤在癫婆娘的院子里。山湾子里的姑姑婶婶嫂子们,凡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已经身入其境地哭作一团。男人们正在商讨怎么整理阿慈的后事。阿慈太小只有十岁,丧事都办不了,又跟癫婆娘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祖坟都没得进。现在山里又都是国家的地,要找个地方安葬是要大费一番工夫的。
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阿慈火化,扬灰高岭。
一行人找来能掐会算的赵老三住持,赵老三是钟家台的土半仙,看日子、取名字、找牲畜都在行,钟家台大事小事都会请他来。赵老三一来便指挥老姑婆给阿慈穿上新衣服。几个婆婆婶婶一脱开单薄的衣服,眼泪刷地就流下来。
小姑娘瘦得没有几两rou,骨形都看得到,手臂上、小腿上全是新旧的伤痕,有的结了痂,有的是青黑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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