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就谈起了陈瑶。
难得地,我提醒她注意身体。
就小舅妈吃饭的当口,张凤棠来了。
我回答她。
小舅妈笑起来像能融化世界上最冷的冰。
如你所料,奶奶很激动,乐呵呵地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
早饭是在医院食堂解决的,仨包子一碗粥,又贵又难吃,所以这卤面我难免吃得狼吞虎咽。
他说:「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再睡。」
小舅妈走后,父亲让我回家睡去,他说他在这儿看一会儿,顺便等主治医生来了问点事儿。
她说陈老师早离了婚,小孩得了白血病,前一阵二任开车翻沟里去了,剩下一条腿,「你说说这人啊,谁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儿去呢」。
小舅妈在帘子那头笑了笑。
满堂大笑。
客厅里肉香四溢。
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说:「躺着干着急,不痒才怪。」
如她所言,确实如此,地上汤汤水水,空中飞絮乱舞。
她手脚是真麻利,鱼汤一到,她就接过去,碗勺备好,叮叮当当一通后,奶奶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在排泄后的心满意足中,奶奶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母亲穿上羽绒服:「说好啊,一切听你舅妈指挥,有事儿给妈打电话。」
等奶奶吃饱喝足,小舅妈就要走,说一会儿张凤棠就到,她这带着毕业班,下午还得补课。
临走,她问我回去不,我说:「我得值班啊。」
清澈的灯光下,我这才发现连小舅妈的眼角都爬上了岁月的吻痕,而我曾经以为这个人会永远娇憨下去。
她那个声音和神情让我觉得生命真是场煎熬。
这么说着,母亲撩撩头发,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琢磨琢磨用法,过两天给铺上去。」
「带啥带,这卤面多的是,专门给你捎了份。」
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
打的到家,倒头便睡,醒来已近八点——是被父亲叫醒的。
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父亲说这就是凤举的手艺,「你回去吃的也一样」。
问哪儿来的狗肉,父亲笑笑说:「问你小舅去,这肉是炖好了我才带回来的。」
原本我还想质问他昨晚上宵夜为啥没送到,既然「连个放屁功夫都没」,那也实在不好说些什么了。
父亲则奔于帘子内外,净讲些猪崽的事了。
「不早说,那我再吃点?」
父亲让我慢点,说猪崽都不带这么急。
小舅妈这才红着脸坐了下来。
预防方法呢,很简单,就是多活动,比如腹部按摩、勤抬臀、多喝水、扩胸拍背和深呼吸。
他搓搓手说:「喝点?」
然而父亲的宵夜我们没能等来,这个小舅妈再指挥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晌午父亲才来了一趟,提了俩饭盒,一个盛着鱼汤,另一个是卤面外带了份糖醋里嵴。
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这又待了一会儿,就在大家催促下回去了。
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
到帘子那头看过奶奶后,她一面脱大衣一面说:「幸亏没给你们带。」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伺候奶奶拉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泡屎。
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发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栓、尿路感染和肺病。
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也行,给你舅妈做做帮手,这打水买饭扫地了,还能干干。」
「那可不。」
小舅妈说她可听说我上次带女朋友回来了,也不让她瞧瞧,「真是不把舅妈放在眼里」。
鱼汤自然是煲给奶奶的,卤面和里嵴——父亲说:「凑合着吃吧,母猪刚下完崽,这猪场里忙得要死,连个放屁功夫都没,到饭店里随便拾掇了些。」
从凝着水汽的窗户望出去,我还以为自己得了白内障。
「应该一早就走了。」
我以为张凤棠会说点什么,结果她直奔卫生间。
她买了点水果。
母亲哟一声,只是笑了笑。
我表现得很夸张,饺子差点扣奶奶头上。
「对了,」
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
父亲和我让她吃完饭再走,她连连摆手。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
「也不知道你们吃饭没,」
于是在小舅妈指挥下,我们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屁事儿,先是骨折,再是二中,接着是萌萌、小舅和姥爷。
「关键是没人打牌,」
「是不是?小气样儿,我还能给你看坏?」
张凤棠小心翼翼地把绿色貂皮大衣(可能是的)撑到衣架上:「凤兰走了吧?」
我只能满面通红地表示时间太紧,下次一定领给她看。
于是我就回去。
父亲笑得呵呵呵的。
母亲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大拇指。
她呸一声,说都是医生交代的。
再出来时,她边擦手边说:「这雪下得邪乎,一劲儿一劲儿的。」
恐怕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只好「喝点」。
父亲带了俩凉菜,弄了个狗肉火锅。
母亲一连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周六一早还得为艺术学校师资问题赴林城一趟。
老实说,病房里的气味过于考验一个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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